她看了看阿嬷和努爾,她必須讓她們離開這裡。
于阗宮變内幕重重,成敗得失都是要流血的。
阿嬷安慰道:“你是家主要保護的人,也就是老奴要守護的人,老奴在和田城活了半輩子,也不能看着這裡毀于一旦。”阿祇拉過阿嬷略顯粗糙的雙手,過于寬大的骨節,顯出這雙手主人受過的艱辛。玄玉閣收留了很多像阿嬷這樣老無所依的人,這是宋繇帶她走訪和田城的産業時,阿祇才知道,玄玉閣這麼多年收留了很多在大漠無依的人,比如小林、米耶,還有她自己。聚沙成塔,不局種族的融合成就了玄玉閣的屹立。
阿祇想起尚無下落的宋繇等人,計上心來。
她問道:“阿嬷,你可知道王宮的布局?”
阿嬷不知她的意思,點了點頭。
阿祇讓她幫忙端來矮桌和茶水,對阿嬷道:“用手指沾水在桌子上畫給我,待明日大祭司給我換藥,我想辦法偷他的令牌,去北苑一探。”
阿嬷擔心道:“王宮大門由諾伊都尉的親信把守,沒有出宮令,靠近即誅殺,北苑也有将士把守,閑雜人等一律不得進出。”
阿祇冷哼:“這重重王宮,隻有藍毗尼宮貌似最松懈,确實連個人影都不見,我倒是想親自去看看,是不是隻有我們這裡燈下黑。”
阿嬷剛才帶狗入宮,引得小小風波,她不放心阿祇單獨行動,阿祇覆上她的手,堵住她的拒絕,安撫道:“守望相助,必能逢難化吉。”
阿嬷手指沾水,開始在桌子上繪制王宮的路線布局。
阿祇過目不忘,方向感也不錯,很快心中默記起,王宮西北邊緣一個小院,昔日下人們住的偏房,正是北苑。拂雲殿傷亡不知,來自各國的貴族商賈,大概就在此處關押,阿祇心裡計算着時間,一個時辰來回,再一個時辰不可計,沮渠蒙遜的立場可疑,還是瞞着他好。
“大祭司明日辰時來換藥,阿嬷記得提前準備一套宮女的衣服給我。”
“你的傷勢……”
“王宮傷藥極好,上了藥,至少一個時辰感不到疼痛。”
阿嬷還是有些猶豫,“萬一被大祭司發現,令牌不見了……”
時間緊迫,阿祇自信道:“大祭司不會難為我。”
努爾不明所以地看着主人,歪了歪頭,阿祇眼神好像在算計着什麼,對它道:“努爾,乖,明天還需要你的幫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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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一亮,大祭司準時來到公主寝殿。
阿祇表現得十分配合,檢查傷口,換藥和包紮,一句多餘的話和反抗都沒有。屋子裡隻有她們兩個人,阿祇躺在床上臉色仍有些蒼白,看着收拾藥箱的面具人,似乎不經意地提起,“外面的人呢?”
沮渠蒙遜穩穩地收好藥瓶,道:“怕吵到你。”
阿祇想起那個傳聞,“你沒做什麼蠢事吧?”
沮渠蒙遜沒說話。阿祇忍不住求證:“藍毗尼宮那麼多人的眼睛,是你讓人弄瞎的?”
面具下的人冷冰冰地回道:“你身邊總歸需要人,難道你想讓我将他們都滅口?”
沮渠蒙遜的眼睛很好看,冰冷的眸子有點灰色瞳孔,現在這樣子,又讓人想起初見時他的狠戾冷酷,在一千多年前的魏晉時代,人命如草芥。
沮渠蒙遜對她難得的順從,略微怔忡,然後俯下身将重量壓到她身上,銳利的下颚和薄唇在她的臉上方,冰冷的面具觸碰到她的肌膚,有些刺骨。阿祇忍不住偏頭,又停了一瞬,對上眼前半張寬目鎏金青銅面具,他摘下面具,四目相對。阿祇知道女人最後的籌碼是什麼,可是她并不想讓這籌碼一文不值。
當沮渠蒙遜手指勾上她的發絲,纏繞在手指上,終于說出那句:“跟我一起,做我的女人……”
阿祇表情沒有羞澀和驚慌,扭過臉,莫名地想起兩人的偶遇。
“佛塔下的兩尊佛,你還記得嗎?”
沮渠蒙遜緊緊盯着她,“不要拒絕我。”
她緩緩道:“為佛,有十方世界的執念,為人,也有一世百年的注定,衆生際遇相隔萬裡,你有你要做的事,我亦有我要走的路。”沮渠蒙遜假冒于阗大祭司,必有他的道理。正如她所言,他有他要背負的責任,眼下不是适合說服她的時機,他有耐心,卻不想有遺憾。
他靠近她,“縱然相隔萬裡,祖慕祇不信,你我有緣?”
他用眼神描摹她的臉龐,女子額間的朱砂優昙花钿,如帶着魔力,吸引他靠近。撇開臉,阿祇錯過呼吸可聞的人的靠近,沮渠蒙遜掰過她的下巴,直視她的雙眼,聲音缱绻:“不要拒絕我,等一切結束後,跟我走。”
阿祇冷靜地回答:“如果一起,為什麼不是你跟我走?而是我跟你走?”
沮渠蒙遜微微一愣,猜到這個女人可能會拒絕自己,但沒想到會是這樣的要求,他嘴角的笑意進入了眼中。手指劃過她的臉頰,祖慕祇的臉感受到手指的冰冷,忍不住用力一推,壓迫感減輕,衣擺飄動間那人順勢拉開了兩人的距離,重新戴上面具,看不出喜怒。可他心情不錯,道:“跟你走,也無不可。”
兩人對峙,無聲中沮渠蒙遜彎唇一笑,衣袖輕揚,潇灑轉身離去。這是什麼意思?祖慕祇不懂,不過不重要。她嘴角一翹,手掌打開,一枚玉牌攤在掌心。剛才她處心積慮地與沮渠蒙遜周旋,為的正是偷這個小東西,剛在他靠近自己的時候,那一下推攘,簡直是神來一筆,順手牽羊。
一盞茶後,外傷藥效開始奏效。
阿祇身體得到短暫麻痹,疼痛消失八分。她汲水洗了把臉,換好藍色宮女服飾,長發随意編成辮子,阿嬷為她綁上銀色的額飾,遮住額間的朱砂,為掩蓋幾日養出來的嬌嫩,在臉上施了暗黃的粉,眼窩處鋪上陰影,加上雀斑,眉毛加粗,感謝二十一世紀的化妝術,看上去還真有幾分西域女子的輪廓。
萬事俱備,她給站在門邊的阿嬷使了個眼色。
阿嬷袖口一送,将昨晚抓到的小老鼠悄悄一丢,松綁在院中菩提樹下的努爾,看到小老鼠眼神一亮,瞬間掙脫繩子,狂奔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