沮渠蒙遜說:“大秦滅了代國和燕國得天下二十年,苻堅南下伐晉敗光了半數家底,别說梁熙的野心藏不住,如今恐怕凡有傭兵者皆會反。”
沮渠男成語帶嘲諷,“你既然得了黑鐵騎,可别浪費了這大好時機。”
沮渠蒙遜早就期待這一天,“苻堅手下部族混雜,呂光是氐族人,慕容垂是鮮卑人,姚苌是羌人,我們盧水胡族兵強馬壯,與之一争,正當時。”
沮渠蒙遜靠近一步沮渠男成,低聲威脅:“你我過去的恩怨,我可以暫不追究,但我的祖慕祇不是你能碰的。”沮渠男成冷笑,眼神露出殺意,“不過一個女人,我想要的東西,你知道的。”
沮渠蒙遜看着他陰鸷的臉,笑道:“西域之行你我願賭服輸,伯父賞我兵權,你得認。至于你想要的,有本事自己來拿。”
沮渠男成大笑,拍拍沮渠蒙遜的肩頭,“人一旦有了軟肋,就知道哪裡下刀子更疼,你說對吧?”
天空一聲鷹鳴,打斷二人的劍拔弩張。
“趕路前,别忘了還有件事要做。”沮渠蒙遜沉默,男成露出詭異的笑容,提醒他道:“這次入關是你帶黑鐵騎,老規矩——拿兵符者祭旗,無兵符者選人。”
黑夜降臨,月圓風高。
穿着黑甲的黑鐵騎整齊地站在每個岩洞的圍欄前,一片肅殺之氣,每個黑暗的角落裡都藏着驚恐的眼睛,他們都知道即将發生什麼,吓得瑟瑟發抖。兩個高大的黑衣首領緩緩走來,衆黑鐵騎噗通一聲單膝跪地,齊聲道:“恭迎少主。”
沮渠男成走在前面,步履不快不慢地穿行在一衆岩洞前,終于他停下了腳步。
他們站立在某個洞口,隔着圍欄看向裡面的人。
沮渠蒙遜看了堂兄一眼,“别忘了,我可以拒絕一次你的人選。”
矗立不動的沮渠男成,隻是回頭看他笑了笑,幾日的觀察他早看出裡面的三個女人關系,他便伸手指着其中一個人,道:“你,過來。”站在裡面的女孩并沒有意識到,多麼恐怖的事情即将發生在她們身上。被點中的人不敢移動,一個身影擋在前面,問:“你們要做什麼?”
說話的正是祖慕祇,被沮渠男成選中的則是米耶。
陰森緊張的氣氛,讓人直覺感到了危險,沮渠蒙遜來到男成身邊,他隻有一次拒絕的權利,如果拒絕了人選米耶,那麼下一次沮渠男成很可能會選擇阿祇,他當然沒理由反對米耶的提議。
“這個小東西成為黑鐵騎的祭品,你該感到慶幸。”沮渠男成冷漠地站在阿祇面前。
“她不是真正的王室血脈,你選了她也沒用。”
蒙遜給了阿祇一個警告的眼神,阿祇雖然不知道他們兄弟間在打什麼啞謎,但作祭品絕迹不是什麼好事。
沮渠男成冷笑,“再不讓開,你們就一道祭旗。”
蒙遜打開了欄杆,拉開阿祇,低聲道:“不想死就放手。”
沮渠蒙遜此時的眼神,猶如他們第一次在佛塔下相遇之時的冷酷,那時沮渠蒙遜僅剩下半條命,阿祇發現他時,他就是用這種口氣吓跑了她。米耶被他拖到外面,往地上一丢,立刻被黑鐵騎架住。
衆目睽睽之下,每個黑黢黢的岩洞裡慢慢出現很多手,握在欄杆上,随即一張張失去生機的面孔放大在黑暗中,帶着恐懼的神情,同情地看着瘦小的米耶。沮渠蒙遜冷漠的聲音響起,在這崖壁中傳開,“你們中,有沒有想救贖這個靈魂,身祭大漠之神?”
牢房裡鴉雀無聲,隻有阿祇追問:“如何侍神?”
“侍神,能通往極樂淨土哦。”沮渠男成陰測測地說,似是在引誘她下地獄的惡魔。
崖壁隻有風聲嗚咽,連平時的囚犯哭泣聲都沒有,靜寂的可怕,隔着幾間岩洞的門口,一個穿着髒兮袍子的年輕男人臉貼上欄杆,他左腳有些跛,似乎斷了腿,臉塞在欄杆縫隙間,瘋癫地問:“侍神有什麼好處?”
沮渠男成樂得看熱鬧,“去極樂淨土還不是好處嗎?”
囚犯正是瀕臨崩潰的疏勒王子阿紮提,沮渠蒙遜對他的提問,竟然大發慈悲地解釋:“侍神會死,好處是為了黑鐵騎而死,黑鐵騎以大漠之神的名義起誓,會完成祭品的一個心願。”
“任何心願嗎?”
“不錯。”
阿紮提大笑了幾聲,忽然喊着:“我,我願侍神。”
其他岩洞的眼睛看着他,大概被關久了目光都顯得麻木,隻有在看這個瘋子喊侍神時,才變換成驚懼不安,阿祇想阻攔他,沮渠蒙遜已經命人打開牢籠。
阿紮提狼狽不堪,定是受了不少苦。
他哈哈大笑,眼神凄厲,“你說過,可以完成我的心願。”
“說吧。”沮渠蒙遜穿着黑鐵騎首領的黑色大氅,比在于阗假裝大祭司時更顯得危險。
阿紮提憤恨地說:“我要疏勒的新國君,我的親哥哥阿彌厥,死!”
沮渠蒙遜冷冷看他一眼,仇恨的靈魂,很好。
“我答應你。”
阿紮提眼睛一亮,放聲大笑。
沮渠蒙遜對崖壁下無數的黑色鐵甲騎兵,大喊:“大漠之神最喜主動獻祭的王族血統,黑鐵騎此戰必勝。”
“必勝!必勝!”崖壁排山倒海的呼喊。
崖壁之上,黑鐵騎丢下米耶,她小小的身子還在發抖,半爬着回到岩洞被阿祇緊抱在懷裡,忽聽呐喊聲中,回響起阿紮提的歌聲,不同以往的美好,甚是凄美。
月亮像個馕
從紅松樹林裡爬上來
夜的空氣裡有酒的氣息
還有淡淡的馕的清香
餓的時候,想抱着月亮啃一口
把它咬成彎彎的嘴唇
就像那美麗的娘子
那是阿紮提曾經邊彈琴邊唱的疏勒小調,曾經他唱得那麼戀戀動人,如今聽來盡是蒼涼。
阿祇沒機會聽懂他歌裡的故事,卻為阿紮提的選擇感動,疏勒王子回頭對她們揮了揮手,嘴角含笑,決然離去。
山上的石門開合,沒多久,所有的岩洞裡傳開凄厲的慘叫聲,那是屬于阿紮提的,每一聲都那麼清晰刻骨。阿祇突然想起了沮渠男成藏寶洞裡的利刃深淵,那個不知多深,通向何處的黑洞,在被風蝕出無數孔洞的喀斯特地貌成了天然擴音效,夾雜着風聲鳥唳,難怪這裡的人都被吓成了誠惶誠恐的模樣,這凄厲的慘叫,讓人毛骨悚然。
阿祇抱着吓哭的米耶,舍藍藍呆呆地縮在角落,萬般驚恐,千般神情。
在某個崖洞,有人默默在念:
“春日太陽升起時,豐盈尼雅之水,天神派下他的女兒,降生祖慕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