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晃春夏流逝,寒冬将至。西北的黎明來得遲,天空卻也不至于漆黑。
阿祇獨自在行走在戈壁荒漠中,寒氣襲來,無處落腳。眼前她最大的困難是迷路了,自從入了玉門關,她就試圖記路,然而她不是行走的GPS,亦不是神通廣大的獨行俠,好在有過一個人的旅程,除了沒了坐騎和陪伴,并沒有到山窮水盡的地步。
瓜州,敦煌西北靠近關外的最後一個城鎮,既然她沒有出關,那麼往東南方向走,就會到達敦煌城。她摸着胸口藏着的玉牌,想起李暠的話,想探尋黑鐵騎人質的奧秘,或許是時候求助玄玉閣了。
山不來就我,我便去就山。
她轉身盯着天空,“東有啟明,西有長庚。”
清晨的啟明星位于東方,那是金星,也叫太白星,除了太陽和月亮之外最亮的天體,日落前,西方晚霞中也能看見明亮的長庚星,其實也是金星,她凝視着那璀璨的星星,感悟自己無論在哪個時空,辛薇與祖慕祇,都是那個不肯停下來的女孩。
怅然間,地平線上映入眼簾的竟是一大一小奔跑的身影。緊接着,傳來狗吠聲。
阿祇驚喜萬分,大喊:“白月,努爾……”
歡快的狗吠聲,響徹天際,她不敢想,白月和努爾是怎麼找到她的。阿祇朝它們跑去,一把抱住白月的脖子,又撸了一把狗子的毛,激動得說:“好家夥,能追到這裡,秭秭沒有白疼你們。”
經曆一夜的輾轉,難怪都說萬物有靈,白月識途,努爾靈嗅,可惜不見米耶的身影,大概沮渠男成對動物們網開一面了。努爾胖墩墩的身子搖着尾巴轉圈圈,小表情讓阿祇恍惚看到了考古隊裡小白的樣子,白月就像認真又傲嬌的老溫,這樣一想,瞬間阿祇失笑,心中滿滿的不再孤單。
如果米耶也夠幸運的話,或許能和舍藍藍一起得到沮渠兄弟的善待。
自從離開鹽澤魔窟,沮渠蒙遜帶上阿祇和米耶,沮渠男成卻也帶上了舍藍藍。
一路上,舍藍藍始終在沮渠男成的帳篷裡過夜,她嘴上不承認,其實心中多少認可了沮渠男成的話,他放逐自己,确實可以擾亂沮渠蒙遜的征戰,但她想不通的是,舍藍藍為何與自己為敵?然事已至此,她希望沮渠蒙遜至少能護住米耶的安危,五胡亂華的年代中原内亂有多不堪,她是知道的。
一人,一狗,一駱駝,如同初時。
日出日落,她仿佛回到了初到與善愛阿秭他們分開那段孤獨的時光。
她大概安逸久了,流浪了快一天,腿肚子疼得厲害,白月找了個避風的山窪,一潭泉水潺潺,雖然面積不大,但是水草甚豐,還有鮮嫩的沙棘果,橙燦燦的挂滿灌木,看了讓人心生歡喜。
阿祇攏了攏身上的披風,放下兜帽,雙手合十,在清澈的泉水邊祈禱:
“神之所賜,潤吾子民,澤幸蒼生,惜佑感之。”
她喝下幾口又注滿水囊,坐在一塊大石上休息,等努爾和白月汲水進食。旁邊挂滿了沙棘果的樹桠,她小心地采摘了一捧成熟的果子,給之後來此的旅人留下些許大自然的饋贈,在太陽快落下的時候,原本要休息的阿祇,終于發現了人迹。
她藏在高處,望見遠處出現流民隊伍,緩慢而來。
那是一支幾十人的隊伍,沒有牲畜,幾乎沒有女人和小孩,隊伍的最後,有些年紀比較大的男人,無一不蹒跚褴褛,這些人與前面的人們刻意的保持距離,由于是官道,偶爾有一身戎裝的人馬飛馳而過,流民們紛紛避讓,好像是信使。流民不敢驚擾兵馬官吏,然而沒多久,逆行的方向上又遠遠趕來一輛馬車,趕車人身穿灰色長衫,三四十左右年紀,身材瘦削,他隻身駕着馬車往西北方向疾馳。
“駕……”
馬車的出現沒有讓流民們像方才那般敬畏,他們看到馬車行隻影單,後面還幫着行李貨箱,流民中打頭的幾個男人,立刻搬了大石頭在路中間,眼看着馬兒靠近,石頭越來越多。
趕車人眼看情形不對,拉緊缰繩停下車。
馬兒擡起前蹄,差點踢到圍過來的衣衫褴褛的男女老少,他們擠在車前撲通跪下,祈求道:“給點吃的吧,求求郎君。”
長衫駕車人顯得有些焦躁,面對饑餓的流民人多勢衆,就算有餘糧也不敢施舍,他強硬大喊:“讓開,沒有吃的。”
車夫試圖繞過人群,但馬匹受驚,他又狠不下心碾壓老弱,流民中不講禮法的年輕人,直接朝車上搶去,衆人一哄而上,生怕落後吃虧。
馬兒前蹄躍起,又踢又踹,車搖晃着,行裝散落一地。趕車人也連帶着被人拉扯下去,滾落幾圈,被一擁而上的流民踐踏。車不受控地被馬兒帶着飛奔,車廂中傳出稚嫩驚慌的哭泣聲。
阿祇不敢想趕車人的下場,目光随着馬車瘋狂奔馳的方向而去。馬匹流着血,消失在旁邊的斷崖,其實斷崖下是一片山窪,滾落下去有一則水潭。阿祇躲在半山巨石後,順着崎岖山路往下滑,馬車大概會沖個粉身碎骨,可是孩子說不定有一線生機。
等她跌跌撞撞地滑下山時,沿途馬車散落的輪毂殘骸和渾身是血的馬兒,慘烈場景觸目驚心。車廂意外堅固,不知滾了多少圈,落入水中。她跳入水潭之中,幾個浮沉終于找到一個小小的身影,一個大概十歲的孩子趴在她的肩上,一動不動。
阿祇艱難地托孩子遊上岸,手指湊近鼻息,好在還有氣,平放孩子在地趕緊急救,捏住他的鼻子朝嘴中吹一秒氣,見胸部有隆起,馬上在胸骨處按壓十幾次,再吹氣,再按壓,孩子嗆出幾口水,終于恢複了呼吸。
孩子緊緊抓着她的衣服,哭得撕心裂肺。
阿祇溫柔抱起他,輕拍他的背脊:“不怕,沒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