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位入座吧,馬上還有貴客來。”
“還有貴客?”
話音剛落,門外通傳來了一隊人馬,還拖了一輛巨大的囚車,裡面有男有女,皆是年輕好樣貌的高鼻深目西域人。一行人為首的高頭大馬上,躍下來身穿黑袍的男子,他身後還有一個黑袍人,二人面容相似,身高體壯渾身散發着危險氣息,從發型和裝飾來看是南匈奴人,也就是連打幾場勝仗風頭正盛的盧水胡人。
“沮渠兩位少主到。”
玄盛手中酒杯微微一頓便放下,台下衆人讓開一條路,給兩位兇神惡煞般的人物讓路,雖然這些蠻夷無官職,但過去五胡亂華的百年間,北方誰沒吃過匈奴人的苦。
“沮渠男成,沮渠蒙遜,見過段大人。”
段業捋着長胡須讓他們免禮,笑呵呵地說:“兩位少主無需多禮,聽聞黑鐵騎随三河王剛讨平彭晃、康甯歸來,功高至偉。”
他們的伯父沮渠羅仇有了不少戰功,在呂光面前的風頭,有壓住段業的趨勢。
“若非段太守舉薦,盧水胡又怎能随三河王建功立業?”
沮渠蒙遜與段業的淵源得追溯到龜茲,從老龜茲王白純逃離延城就有黑鐵騎的手筆,幕後少不了段業給呂光出謀劃策。沮渠蒙遜蟄伏在于阗之時,暗中也與段業有通信,沮渠男成最近賠了黑鐵騎,身後又沒有漢人的助力已經落了下乘,他對段業恭維道:“多說無益,男成為段大人所選的禮物,可是金錢買不到的東西。”
段業從沮渠男成的眼神中看到了野心,他來了興趣,“哦?”
啪啪兩聲,沮渠男成拍了拍手,弓槊坊門口被押送來十個年輕男女,皆是異域長相,氣度非富即貴。段業不得而知他的用意,困惑地看向沮渠男成,“這是……”
沮渠男成笑說:“這些人都是三十六國的王族後裔,有他們在手,一半西域的權勢便控制在段大人手中。”狯胡王也是西域人,最看不慣這些人的陰私伎倆,于是不屑道:“沮渠少主搜羅這些王室後裔,費了不少心思吧?”
“狯胡王謬矣,西域形勢動蕩,這些沒落王族與其在小國争權奪勢,還不如出來投奔一個靠山,若段公随便扶持一個,說不準比千軍萬馬的好使,豈不是雙赢?”說着,沮渠男成語帶嘲諷地看向星夜,“狯胡王,這一點你應該深有體會才對?”
星夜手握成拳,瞪向沮渠男成。
想當初,龜茲聯軍大敗就是中了呂光一網打盡的計,龜茲王白純已失了民心,呂光扶持白震即位,他們這些千裡來的援軍還以為能分一杯羹,最後卻都成了炮灰,也就是說若他們手中有狯胡的王室後裔,替換掉星夜也不是不可能的。
玄盛行走西域多年,這些王族中很多人臉熟,他用吐火羅語忽然開口:“你們,是自願來此的嗎?”
幾人面面相觑,起初無人搭話,然後一個頭戴氈帽濃眉深眼窩的女子,主動用漢文對在座的人表白衷心,“我是莎車的公主赫利佟,我的父王讓我下嫁給駐紮在都城的漢軍守将,可我不願意就逃婚出來,我是自願跟随大将軍,說不定有一天也可以像于阗公主那樣,成為女王。”
“哼,異想天開。”
旁邊的一個西域王子十分鄙視這個妖娆妄圖勾人的公主,“想要莎車的王位,你也得配?”
這十個人貌似自願投奔,但顯然彼此并不和諧,段業高高在上并不多言語,狯胡王也一副看好戲的樣子。玄盛注意到,稷正目光灼灼地盯着其中一個瘦弱的女子,那是他的故國——樓蘭鄯善的小公主,族人散盡,她竟流浪至此。稷的腳步微動卻被玄盛拉住,兩人一起跪坐在他們的酒席處,不再關注匈奴人的舉動。
面對這十個西域來的美貌貴氣男女,段業饒有興緻地道:“這些人畢竟都是大漠的王室貴族,送予老夫萬萬不可啊。”
“段太守無需煩憂,他們今日都是自願給大人您送行助興的。”
沮渠男成連夜讓人從鹽澤魔窟挑選送來這些貴族,其實又是舍藍藍的主意。舍藍藍居然也在這十人的行列,她看了眼沮渠男成眼神閃動,像一條美女蛇般等着演好戲給她的主人看,可惜沮渠男成沒有發現,舍藍藍的餘光始終沒有離開過一個方向。
這邊的熱鬧,被又一行人的到來所打破……
“什麼助興?本禅師是否也有幸一觀啊?”
說着,門口又走進來幾個人,為首的赤色缁衣袈裟的光頭和尚,身後還跟着一男一女,皆是僧人比丘尼裝扮,在場的很多人不認識為首的,但一見後來的人都紛紛起身,他們都認出身着樸素的大和尚,“鸠摩羅什大師。”
鸠摩羅什的譯經早已傳遍中原,隻見褐色僧袍的鸠摩羅什清瘦中略顯落魄,雙手合十向衆人還禮,阿竭耶默默跟在衆人最後,有阿竭耶在的地方,似乎總在提醒世人鸠摩羅什的污點,同光鮮亮麗的無谶禅師比起來,鸠摩羅什就像落入凡塵的塵埃,然他卻無悲無喜地對李暠微微颔首,謙和地道:“阿彌陀佛,玄盛施主,别來無恙。”
身披赤色袈裟的無谶禅師面色冷淡,也唱了聲佛号:“阿彌陀佛。”
段業從團墊上起身,也不知道從哪裡變出來一根拂塵,如修仙高人般對剛來的貴客行道禮,“諸位,這位乃老夫的無谶師弟,對了師弟,你怎麼才将鸠摩羅什大師和阿竭耶公主請到?大師,快請上座。”
段業笃信占蔔道法,連帶着對佛教也很虔誠。
台下有人小聲議論:聽說無谶原本是他在沙漠中救下的乞丐,後來不知怎的成了幕僚,隻有段業心裡知曉,無谶的幾次預言都成就了他在呂光面前的戰功。這是無谶第一次正式亮相,他與段業一個為僧,一個修道,以師兄弟相稱,衆人自然要給幾分顔面,紛紛拱手,無谶還禮,特意在沮渠蒙遜和李暠臉上多停留了幾瞬。
段業興緻頗好,高聲道:“感謝諸位前來為老夫送行,今夜定不醉不歸。”
台上台下一片歌功頌德的祝酒,有人歡聲,有人無語,狯胡王性子不喜這樣的場合,玄盛也很少說話,他默默舉杯與星夜同飲,隻聽酒杯重重落在桌上,星夜大聲問:“那個匈奴少主,你說的助興怎麼還不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