弓槊坊裡人聲鼎沸。
酒坊中搭着華麗的競技台,鼓手與彈着胡琴的樂手激情昂揚,樂聲如雷,男舞者力量與技巧并存,女子亦舞技精湛,不知他們鬥舞了多久,明顯女子有些體力不支,鼓點卻不停反快,二人皆是異域長相衣着華麗,台下一片喝彩聲。
在不停旋轉跳躍後,鼓聲跳躍,女子踉跄了一下。
男舞者趁着拍子節奏加快,将她擠到邊緣,一個不小心女舞者竟從高台上摔了下來,一片唏噓聲,女子趴在地上像是受了傷,赤着的腳紅腫起來,女子忍着痛看向主台上的沮渠男成,可是沮渠男成光顧着與舍藍藍調情,旁邊的沮渠蒙遜喝着酒,對比試完全沒有興趣。弓槊坊的角落裡,阿祇蒙着面默默地看着這一幕。
灰發長須的主座之人點頭,鼓點終于靜止,台上的伶人高聲道:“比試結束。”
沮渠男成慵懶地站了起來,冷冷看着舞台上留下的卷發男舞者,道:“你赢了。”
男舞者面露驚喜,對台上的男人說:“沮渠少主,我能選跟随的人了嗎?”
沮渠男成有言在先,不過是助興的比試,“隻要在座的大人們接受你,你都可以随意選擇。”
摔倒的女舞者就沒那麼幸運了,怕是傷筋動了骨,痛苦地坐在地上,作為輸的一方表情中有掩飾不住的恐懼。男舞者看了一眼台下的女子,兔死狐悲的同情一瞬而過,便毫不猶豫地做出選擇:“我,願追随段太守。”
段業享受被人追捧的權利,但也懂樹大招風的道理。他捋着稀疏的胡須,謙和地說:“哈哈哈,老夫已經得了三位佳人,不如王子另選主家吧。”話畢,西域王子臉色一變。
段業是他們在涼州最大的靠山,又是個修道之人,對門下客卿禮遇有佳。
這些王室作為匈奴人的俘虜,參與賭局前簽了協議,赢者有自由或攀高枝的機會,輸者要被達官貴人随意挑選,萬一被抛棄就隻能回鹽澤魔窟。說來說去,他們的命運都将是匈奴人的暗樁,段業身後立着幸運的三人,他們中有唯二的另一個西域王子,一山不容二虎,他更不希望且末國的王子來分一杯羹。
相比之下,三個敗者的去處就差強人意了。
首先,姜丙仁花錢拍下一位西域公主,這事估計夠他吹牛一輩子了,至于會不會被姜家主打斷腿就不得而知了。另外的兩位公主,一個被武将強收作美姬,一個被無谶收作“弟子”,雖沒有性命之憂,但從落魄王室淪為寄人籬下,亂世的人命都是草芥。
第四場比試結束,勝利者的歸處仍有懸念。
段業身後站着神秘的無谶禅師,座上賓中首先是閉目養神的鸠摩羅什,阿竭耶見到段業掃視過來,慌忙垂下頭,然後沮渠男成摟着舍藍藍喝酒看戲,沮渠蒙遜連眼皮都沒擡一下,他的目光望向下一桌,剛要開口:“玄盛,星夜……”
星夜大笑,對玄盛舉杯:“這酒沒有上次你送的好,不過也湊合了。”
他一飲而盡,對剛剛比試的王子愛答不理的樣子,段業有些不愉,他們一個喝酒的、一個冥想的,太不給面子。辛夫人挑眉看着衆生相,眨了一下眼睛,看她家的夫君佛系的樣子甚是可愛,玄盛好像有感應般朝這邊的角落看來,穿過人群又光線昏暗,大概是看不清人的,隻見玄盛嘴角微翹,如同湖光山色,阿祇有一瞬失神。
台上的段業正糾結着看向次席,那裡坐着叫嚣助興的“貴客”,那人吞咽了一大口酒,發出咕咚一聲斜眼看來,正是久未露面的征西軍先鋒——呂纂。
老頭子滿臉堆笑道:“上将軍?呂大郎君?”
呂纂是呂光的庶長子,卻不得三河王所喜。在龜茲時,段業知曉他有個缺點就是好色,且葷素不計,段業笑得滿臉褶皺,看向低調不少的上将軍呂纂,關切道:“久未見将軍,切莫與老夫見外才是。”
呂纂回道:“王子想追随段大人,某怎好奪愛?”
呂纂與玄盛隔壁而坐,他們有在漠南共同征伐的同袍之誼,回中原平定涼州本應青雲直上,但在姑臧之戰時,呂纂好大喜功被呂光收了兵權,淪落到無仗可打的地步,便随宦官來西北給段業做了傳令官,這次官階降級可謂傷害性不大,侮辱性極強。
阿祇躲在人群後藏好身影,她第一次近距離觀看段業、呂纂等曆史名人。
她對呂纂的史料印象不深,記得這個人有勇無謀、志大才疏,沒有被呂光封為太子,便在太子呂紹上位天王後掌握兵權,逼呂紹自盡,篡位一年後就最終被堂兄弟奪權所殺。在座的還有鸠摩羅什、李暠和沮渠兄弟,他們都将是涼州乃至中原最有地位和權勢的人物。久聞大名的鸠摩羅什有印度人的血統,看上去很是年輕,容貌清朗瘦削,可惜來不及仔細打量就被人打斷。
西域王子拼了命地赢得比試,隻希望找個靠山好好活着,他單膝跪地祈求:“段大人……”
中原貴族男女雙寵不算禁忌,最有名的就是前燕慕容家的姐弟。大秦天王苻堅滅了燕國,見燕國清河公主和其弟慕容貌美便一同被收入後宮,姐弟得寵也是曠古奇聞,于是長安流傳出了千古歌謠:“一雌複一雄,雙飛入紫宮。”
呂纂見那個異族男子的臉色,走上前擡起他的下巴:“怎麼?本将軍入不了王子的眼?”
“不,我不是,隻是……”
這個西域王子來自西域三十六國的且末,是個弱國,地域不足涼州的一個郡大,他不奢求成為君王,能逃離鹽澤魔窟的恐怖囚禁已是幸運,但呂纂在西域征戰時就以殘暴魯莽著稱,他是真的怕。
且末王子顫巍巍說:“如果段大人不便,我跟着玄,玄郎君也可以的。”
段業眉頭微皺,大概也覺得這個西域的什麼王子有些過頭了,看了沮渠男成一眼,不滿地說:“如此善變之人,不留也罷。”
沮渠男成不接話,他隻是西域貴族的搬運工,又不是中原人的劊子手,給漢人添些麻煩他反倒自得其樂。玄盛微笑着舉起酒杯朝段業敬酒,“西域歌舞名不虛傳,托大人的福我等大飽眼福,這些貴族們應有賞。”
諸位官老爺們齊聲稱贊,“對,大飽眼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