隆慶皇帝也被逗得哈哈大笑,孟沖這節奏感掌握得恰到好處,前面鋪墊勾得人欲罷不能,後頭緊張氣氛一上來,簡直如行雲流水傾洩而下,那連綿不絕的氣勢就是後世來得朱翊鈞都要激動三分,更不用說隆慶皇帝了,隆慶帝邊笑着邊将手邊一靠枕扔向孟沖,嘴裡倒是笑罵道:“好你個小混沌,沒事倒是編排起内閣大臣來了!”
孟沖撿起靠枕給隆慶皇帝送回去,也是滿臉堆笑道:“就是讨皇爺爺和太子爺一個開心,不是有意冒犯衆位閣老的,太子爺也别當真,這就是奴婢的一點兒話把式。”
“說得真好,你剛剛說得太嶽相公是張閣老麼?”朱翊鈞想了想,自己似乎沒有見過張居正,不由得好奇道。“他既然能攔住殷閣老的拳頭,該也是一個威武雄壯之人了。”
隆慶皇帝本在喝茶,聽了小太子對張居正威武雄壯的評價,一口茶嗆到了氣管裡,‘咳咳!咳咳咳!’地咳嗽不住,好容易止住,拿手指着孟沖,“快别信這狗才的,他那嘴似淮洪也一般,明着在主子面前戳舌兒!”笑罵一句後,轉而又想了想,道:“我記得應該是陳洪推薦殷士儋入閣的。”
“皇爺爺聖明天縱,正是前司禮監的陳洪公公的推薦的殷士儋,當時高閣老推薦入閣的是張四維,隻是由于張四維父親專擅食鹽的利益,被禦史彈劾了,所以目前内閣還是隻有首輔高閣老、次輔張閣老、群輔殷閣老三人。”
小太子若有所思的看向孟沖,他聽明白了,孟沖這是在給陳洪上眼藥呢!他明知道皇帝第一信重的大臣就是高拱,也定會偏心高拱,偏偏拿這話題來大做文章,顯然要辣一辣那陳洪,陳洪已經去職了,這孟沖看樣子想要窮追猛打、落井下石。至于那殷士儋,該是與高拱、張居正一樣俱是裕王潛邸舊臣,殷士儋見曾經的同僚都平步青雲了,自然也想入閣當值,隻是這個高拱另有心儀人選張四維,偏偏這個張四維家裡人不守規矩出了事情被彈劾了,至于那次的彈劾,會是殷士儋背後主使麼?為了自己入閣的機會,所以讓禦史彈劾了張四維。
需要搞清楚這個事情,就要知道上書彈劾的禦史到底是誰的人。
“孟大珰,這個彈劾張四維的禦史是誰呀?家鄉是哪裡?哪一年考中進士呢?”
“這?好像是叫郜永春。其他的奴婢也實在不知道了。”孟沖沒想到小太子會問的這樣細緻,一時之間答不出來。
“那你派個人去文華殿問一聲,我現在就想知道的。”
孟沖聽了小太子的話,一臉為難的看向隆慶帝,隆慶皇帝并不理會孟沖,聽完這段大明閣臣拳腳相向的八卦倒是十分開心,他是個萬事不放心上的皇帝,知道自己處理政務能力不足,也就不在這上面放很多精力,前廷事物全權委托高拱,自己樂得清靜,見兒子對這些感興趣,于是順嘴就吩咐孟沖:“你派個小火者,去文華殿問一聲,回來告訴太子。”
“是!”孟沖隻得遵旨照辦,看到隆慶帝絲毫不以為意的樣子,就知道今天這頓眼藥是白上了,隻得出去随便叫了一個小宦官,吩咐一番,不上一刻鐘人就回來了,孟沖這才回到殿内,“回太子爺的話,這個郜永春是河南長垣縣人,嘉靖四十一年的進士。”
朱翊鈞心内一驚,河南人,怎麼會是河南人,高拱也是河南人,河南新鄭人,所以人們稱呼高拱叫新鄭公,這個郜永春和高拱是同鄉,難道是高拱主使的?難道高拱表面想要張四維入閣,實際上不願意,但是又擔心得罪張四維,所以讓郜永春上書彈劾?這也不像是高拱的行事風格,雖然與高拱接觸不多,但是通過衆人口口相傳的那些事情,多少能夠推測出來這是一個怎樣的人,高拱性格急躁心胸狹隘,但卻是個做事情直截了當的人,對付一個張四維需要如此迂回麼?還是張四維身上有什麼讓高拱忌憚的地方麼?朱翊鈞在心裡将張四維這個名字重重加粗加亮,這是一個需要後續慢慢觀察的人。
“嘉靖四十一年,那郜永春是第幾名呀?那年的狀元又是誰?”
孟沖猛地擦了一下汗水,他發現了,太子雖然年紀尚幼,但是絕對不好糊弄,這問得也太細緻了,真是一問兩問就被問個底掉兒,幸虧自己早有準備,派小火者将嘉靖四十一年的榜單一起抄了回來,于是孟沖趕忙從袖中拿出折好的榜單,仔細數了數,“回太子爺,這郜永春是三甲第一百八十一名。嘉靖四十一年徐時行榜。”
“徐時行?沒有聽過,既然考了狀元,那一定比郜永春厲害喽,現在是當什麼官?”
孟沖反而笑了起來,“這不巧了麼?這徐時行現在是左庶子,就是太子爺的東宮左春坊的長官,不過後來回歸本宗後改回了姓,就是申時行申翰林啊。”
申時行!這就對了!朱翊鈞知道申時行,卻不知他改過名字,既然申時行是狀元,那申時行與郜永春就是同年,朱翊鈞表面上不動聲色,心裡卻翻江倒海,申時行是誰的人可太好猜了,張居正張次輔,那這彈劾會是張居正的手筆麼?他不想讓張四維入閣?為什麼?
這件事情到這裡越發撲朔迷離起來,一個禦史郜永春的人選,挑得可真是四角俱全。從動機上講,殷士儋有嫌疑;從籍貫出身上講,高拱有嫌疑;從同科同年上講,張居正有嫌疑;這個不起眼的禦史,也有可能不是誰人指使,就是為了搏個出頭。這人選挑得真是羚羊挂角、無迹可尋,會是張居正麼?朱翊鈞印象中的張居正該是這樣的人,治家嚴謹、治國精細,能力毋庸置疑,所以越是完美的人選,越像是張太嶽的手筆。
隆慶皇帝既然答應了太子可以習武、泅水、讀書之事,自然要與前廷商議,大明王朝、禮法森嚴,哪怕是皇帝想要令兒子讀書,卻也不是一拍腦袋,今兒說了明兒就能定下的。況且深冬歲寒,不利滋養,内閣商定後決定明年春天,拟定隆慶六年三月三日,皇太子正式開始出閣讀書,上午讀書,下午習武,至于泅水,可以等明年暑熱之時。
“十三、十四、十五,掉了!掉了!”
“四弟踢得不成,看我的!”
孩子歡快的笑聲,還有衆人的起哄聲,給一向安靜肅穆的全楚會館帶來了幾分活潑朝氣。聲音是從全楚會館後院的楚畹堂傳來。
這全楚會館是何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