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給他送個勺子,讓他挖——”童霜玉輕擰眉心,“等到真挖通了再說。”
朱鸾領了命令,退身出去,湯池處便隻剩童霜玉一人。
她解了浴袍,整個人滑進湯池裡,讓蒸騰着熱氣的池水将自己整個包裹淹沒。
水流撲面灌湧,帶來幾乎窒息的感受。
魔域并非一開始便有魔主的。
在百年之前,群魔散漫無拘,是各為其主的狀态。而其中最為強大的六位,分别掌控魔域的六方域境,也被稱作“六域主”。
魔族生性好鬥,隻屈服于武力,因此六域之魔常常互相争鬥,截殺領地,取而代之。
以至于童霜玉最初來到魔域的時候,這裡仍是一片蠻荒之态。
她那時奄奄一息,幾乎快要死掉,是窦沉骁背着她,一步一步走進魔域,也是窦沉骁護着她,在六域魔族之間周旋求生。
最艱難的時候,是他同她一起度過。
而她也幫着他,挑唆六魔,乘虛而入,收割他們的性命,以至一統六域,得到如今的地位和權力。
童霜玉在水下睜眼,看着眼前幾乎實質化的水波,片刻後重新冒出水面。
水波清透,于霧氣中倒映出一張女子面容。
眼角與眉峰俱是上挑,摻了白的長發濕漉漉黏在鬓角,看起來鋒利而冷漠。
童霜玉與水面自己的倒影對視了片刻,從水下将那影子攪亂。
人在臨近死亡的時候思緒是最清晰的,最能夠知曉自己心中所欲所念。
倘若那夢中一切皆是真實,她可以毫不猶豫的殺林琬璎,殺謝豔秋。
可窦沉骁——
雖然他是個狗東西,但這麼多年的扶持相伴,從微末求生至于今日,絕不是假的。
要為一個可能會實現的夢……殺了他嗎?
·
與此同時,麟遊宮主殿,地牢。
火焰在黑暗中跳動,發出“噼啪”的聲響,四角燃燒的油燈映照出被困束于陰影之中的人。
他雙手雙腳都被從牆壁延伸出來的鐵鍊拴住,長發披散未束,隻穿了件深黑色的中衣,半支着腿,閉眸倚靠牆壁,領口微微敞開,露出幾分緊緻而富藏力量的胸膛。
呼吸均勻,神态安靜。
——像是睡着了般。
朱鸾刻意放輕了腳步,然而還未行走過去,便聽見那處傳遞來的漫不經心的詢問:“人呢?”
……
朱鸾停頓一瞬,熟稔回答:“殿下不來。”
籠罩在陰影中的青年陡然睜開雙眼。
他的瞳色幽幽如墨,同周遭的暗沉顔色融彙在一起,難辨喜怒。
朱鸾沉默的又向前走了兩步,在一個距離青年不遠不近的位置上,輕輕将手中的托盞放下。
雙手袖于身前,向後退卻:“這是殿下給您的。”
青年擡手伸向盤盞,幽黑的魔息自他掌心翻出,周身鐵鍊也發出碰撞般的聲響。
魔息裹纏住那隻精緻靈巧的亮銀色小勺,帶到他的手中。
他不緊不慢,将小勺轉在手中端詳了片刻,才微微掀眸:“她怎麼說?”
朱鸾将童霜玉所說的話原封不動複述一遍。
“呵。”青年将小勺于指間撥轉耍玩,“她不來,你們便真的縱着她不來?便沒有替我說兩句好話,勸慰一番的?”
朱鸾垂眸:“尊上說笑,朱鸾是殿下的侍女。”
火光映照黑暗,将青年的面容分出明暗兩面。他将小勺壓在舌尖,緩慢而靡靡的舔舐過,沾了沾了晶亮液體的勺背于火光映照中反出一抹明亮,彙聚這黑暗牢房四角所有的光亮。
瑩瑩如月。
青年盯着這光亮看了許久,忽然發出一聲輕笑,将它重新咬入口中。
“滾吧。”
朱鸾于是行了個禮,轉身離開。
等到侍女的身形消失在火光映照的狹道盡頭後,被鐵鍊困束的青年才含着銀勺,倚身靠後,懶洋洋開口:“紫狷。”
周遭的黑暗波動,一個皮膚白皙,額上生角,雙眼帶着幽幽紫意的美麗女子從角落顯出身形。
她對着青年單膝伏跪,恭謹開口:
“尊上。”
“我待在這裡的這段時日,她去過的地方,和見過的人。”
他的瞳孔像是被墨暈染,融融一片,慵懶而和暖,“去查。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