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霜玉慣常與他打交道,直接從儲物珠中取出枚巴掌大小的墨玉扔給他。
“還需再多一點。”少年咬着字音,“閣主禁止洩露客人的消息呢。”
童霜玉微微挑眉,倒也不惱,又取了兩枚給他。
少年眼睛立刻如月牙般眯起來:“姐姐随我來。”
混沌城這地方,生存和利益為第一要義,一切規則都不過是相對而言的權衡。
少年引着童霜玉從另一個方向上樓,帶她到一間安靜的小室:“姐姐稍坐,我去去就回。”
他出去了片刻,再回來時,手上托着一個盤盞,盤盞上是一枚玉珏。
玉珏上瑩光流轉,顯然已經被使用過,錄入的内容。
童霜玉拿起玉珏,凝神片刻,去讀其中的内容。
隻是問題,并非答案,所以讀起來很快。
但童霜玉卻捏着玉珏停了許久,眉目也輕微的凝蹙起來。
“姐姐可看完了?”少年有些急,“那位客人正等着,得盡快報上去。”
報上去後,才好查閱閣庫,看能不能給出答複,并定價。
“不必報上去。”童霜玉粲然微笑,又取了五枚墨玉出來,“我可以給他答案。你去假走一遭,我将答複錄進去。”
少年微微睜大了眼睛,眼珠轉動,沒有出聲。
“别轉了。”童霜玉直接将盤盞上的玉珏拿起,“他的消息不報上去,便是沒有來過,這消息值多少價,定多少錢,便由你們定——隻要嘴巴守好了,他給的墨玉半塊也流不到别人的口袋裡面去。”
她左手引靈,一行行的于玉珏之内刻錄上那消息的答複。
少年站立在原地,好似被定住了般,從始至終都沒有動作,直到被刻錄好的玉珏重新歸于盤盞之中。
“好了,去吧。”童霜玉擡手趕他。
少年彎腰沖她露了個笑,乖巧的退了出去。
·
謝豔秋回去滄極宗的時候,時間已經是晚上,草藥堂内外都燃了照明的燈珠,和夜色交彙在一起,融成明明暗暗的光。
玄雲真君常雲迹也已經回來了,正坐在一張小椅上候他。
謝豔秋沉默了一瞬,止住當下想要退出去的欲望,雙手合于身前,規矩的拜了個禮:“師父。”
“現在裝乖已經來不及了。”
玄雲真君的臉色很不好看。他直接開門見山的質問自己這個弟子:“你楉霜師叔說你取了墨玉玦,去混沌城了?”
墨玉玦是一種專在混沌城内流通的“錢币”,若要在混沌城中做什麼,脫離墨玉玦寸步難行。
謝豔秋知曉瞞不住,直接答道:“是。”
“去做什麼了?”
這次謝豔秋沒答,而是轉移了話題:“師父可尋到那位師妹?”
“尋到了。”玄雲真君沒好氣的道。
他倒是不氣謝豔秋去混沌城做什麼,他氣的是這個弟子剛受了傷便向外跑,從不愛惜自己半分。
且他從小便這般模樣——從不覺得自己有什麼過錯。
但是生氣這件事情沒有辦法彌平,這臭小子也不會真心實意的認錯,惱怒憋在心裡,也隻有自己難受。
玄雲真君不端着,順了謝豔秋的台階便下:“沒受什麼大傷,交給楉霜了,已經給她檢查過,正在休息呢。”
停了一瞬,“你要去看?”
謝豔秋微微搖頭:“時間已晚,我不便去叨擾師妹休息。”
玄雲真君眼中流露出明顯的失望。
——他這徒弟赤條條的單了幾十年,身邊同門一個接一個有了道侶心上人,唯獨他,連個相熟的女弟子都沒有。
整個玄雲峰上冷清清,除了他們師徒倆沒旁人。
這次突然憑空冒出來這麼一個小姑娘,還以為有戲呢。
“不去便不去吧,趕緊滾回去休息去。”玄雲真君敲着扇子趕人,“若是明日叫我發現你不待在玄雲峰上,我就讓你去戒律堂關禁閉!”
謝豔秋垂眸,行了禮,乖順告退。
從草藥堂到玄雲峰,禦劍不到半刻鐘的時間便可到達。但是堵塞于靈脈中的傷勢并未痊愈,不能動用靈力,謝豔秋便順着山門的小道步行回去。
時間是夏末秋初,正午炎熱早晚清涼,拂面便有微涼的風吹拂而來。
謝豔秋微抿着唇,頂風走了一路,至玄雲峰時鬓角的發絲被吹得有些散亂,交股相互纏繞。
他進了院落,回去房間,敞開窗扇,點起一盞夜燈照明。
柔冷的光線便将整個房間都照亮。
他端着燈立了片刻,直到窗外灌入的風搖曳了下窗扇,才有些回神。
緩慢的将燈盞放在右上方的桌角,在桌前坐下。
從袖中取出那塊貼着衣衫放了一路的玉珏。
玉珏上已經有了些溫度,碧潤的光澤在夜燈映照下瑩瑩流轉。
謝豔秋閉上眼,分出靈識去讀其中的内容。
玉珏上所刻錄的,是關于某個人百年之中的經曆:
合道二十一年,于魔域無人境憑空出世。
得無人境主信服,拜入無人境主麾下。
挑唆無人境主與太歲淵主相鬥。
縱厄鬥場群魔出逃,二百二十一死一百六十七傷。
收歸女牀山,屠百魔。
毒殺三日梧桐之主。
截殺妖谷陰水澤車隊。
……
謝豔秋一字一句的讀着。
内容不多,刻錄極為簡短,然每一個字,都累累的積着白骨,和撲面而來的血腥氣味。
謝豔秋強忍着這份血腥的氣息讀到最後:
魔域六域,現女牀山之主。
童霜玉。
他的靈識在最後那個名字上停留片刻,緩緩的抽離。
玉珏中的内容被閱讀過,其上流轉的光色便消散,通體變得黯淡。
謝豔秋緩了片刻,擡手輕輕的按住眉心。
他不是沒聽過童霜玉的名字,滄極宗内與她有關的卷宗更是堆積滿架——每一冊,都記載了與她相關的一件殘忍之事。
那些卷宗謝豔秋都看過,極盡批判之語,将她描繪得罪大惡極。
是以他才動了往妙言閣尋求消息的心思。
混沌城位于三域交彙之處,沒有歸屬沒有立場,在一些信息的記錄上會更為客觀全面。
卻不想看到的卻仍舊是這般觸目驚心的内容。
伴随着這些文字,太歲淵上那個薄戾而又冷漠的眼神仿佛再度出現在眼前。
她當着他的面,親手将一個無辜的少女推下太歲淵,笑容明媚而又張揚。
似乎理所應當便是這樣的人。
謝豔秋頓時覺得腦海雜亂起來,各種細碎的片段交錯着出現,仿佛煙火炸開。
他默念了兩遍靜心訣,重新将靈識附于玉珏之上,開始讀第二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