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以青魑的能力,若有人對她動手,發生戰鬥,必定會在周遭的環境中明顯體現出來。
而在太歲淵的邊界,那一處的痕迹,卻幾近于無——她是憑空消失的。
如此這般,便隻有兩個可能。
要麼,是對手過于強大,一瞬間便出手制服了青魑。
要麼,便是青魑主動……
第二個原因幾乎不可能存在。
因此童霜玉将目标放在了第一個。
她命人在太歲淵的邊緣仔細搜檢,最後果然發現一道令人擔憂的,卻又在意料之中的痕迹。
是林琬璎的……
一截斷發。
她曾出現在那裡。
有沒有見到青魑不知曉,是不是她帶走了青魑也不确定,但唯一可以确定的是,當時她在。
便是這麼巧,就在這個時候,魔域潛藏在滄極宗外門的暗樁發回消息,說林琬璎自她進入陰水澤的那一日,便在準備閉關,沖擊修煉瓶頸,數日來一直未曾現身。
得到這個消息的那一瞬,童霜玉幾乎可以确定,隻要找到林琬璎,便能夠找尋到青魑的下落。
但唯一的問題是,林琬璎把自己蹤迹抹藏得幹幹淨淨,去哪裡找?
想來想去,她所知的,最有可能了解林琬璎的,還是隻有那一個人。
“……”
謝豔秋果然皺起眉頭來,“我與林師妹并不熟悉,也對她沒什麼了解。若說真有什麼交集……或許便隻有五年前她入門的那一日,我負責将她接引進入宗門。”
“哦?”童霜玉微微掀眸,“講講。”
“沒什麼好講的。”謝豔秋輕輕的道,“她在宗門向來沉默,沒什麼出挑的地方,成為外門弟子後也安分守己……說實話,若非那日你突然出現,将她擄走,我與她應當至今不會再有交集。”
平庸。安靜。不出挑。
這可就奇怪了。
按照那夢裡,這林琬璎可從來不是個安靜平庸的人,她頗為聰明,又肯努力,再加上所謂的“氣運”加持,幾乎可以算得上是順風順水,即便遭逢磨難,最終也會将對手制服,報仇雪恨。
這樣一個人,按理說早該在滄極宗内出頭,又怎麼會有着五年平平無奇的時間。
除非她另有目的……
但這目的也不應當是身在魔域的青魑。
前後的行為差别太大,無可推斷,那麼便隻有另外一種,幾乎不可能的推斷。
那便是……
五年後的今天,在林琬璎的身上,發生了一場巨大的改變。
以至于讓她變成如今這個模樣,做出這些事情。
如果能知道她盯上青魑的原因就好了。
這樣想着,童霜玉問了出來。
這一問耐人尋味,謝豔秋手指壓在桌下,無意識的蜷縮起來,片刻後才緩緩擡頭。
兩人目光對視,靜默片刻,童霜玉像是了然般歎了口氣。
“算了,我早知該是這樣。”她按着眉心,“你在魔域待了那麼久,也沒有能接觸到她的可能性。是我錯了,這件事原本便與你無關,也不該将你牽扯進來。”
“你隻是一個變因,真正引發問題的根源,隻是林琬璎而已。”
“一直以來都是我偏激了。你說得對,謝豔秋,我并不讨厭你。我對你所有的讨厭,都是從林琬璎而來,我做了一個夢,夢見她毀掉我的一切……”
“我怨恨她,所以針對她,連帶着因此被牽涉其中的你,也生出厭惡。”
“其實按照道理來說,我與你之間應當沒有任何交集的。”
“這樣吧。”她輕聲說,“等找到青魑,你就從魔域離開——回你該回的地方去吧。”
她起身要走,謝豔秋捉住她的手腕。
童霜玉回首看了一眼,神色有些疑惑。
便見青年端起面前那碗已經放得溫熱的湯藥:“……把藥喝了吧。”
·
這一夜謝豔秋難以入眠。
仿佛有無數隻螞蟻在身體中攀爬,煎熬,帶來熾熱與冰冷的疼痛。
童霜玉向他開口,讓他離開,回去滄極宗。
而他此行的目的也算是完成。
按理說這應當是讓人感到喜悅的事情。
他卻無論如何也無法感知到那種應有的情緒。
隻要一閉上眼,便會有那個看起來脾氣臭臭的,抱着杆槍的綠衣小女童在他眼前蹦跳,用比自己還高的長槍槍尖指着他,兇巴巴的詢問“你打算什麼時候離開”。
這樣的畫面像是魔咒一般,萦繞着他,無論如何也沒有辦法忽略或停止。
她說,“所以你們那裡,不僅有很多的好吃的,還有這種聞起來香香,顔色漂亮的小花?”
她說,“我很小的時候就跟着殿下了!我要成為跟殿下一樣厲害的人!”
她說,“你知道殿下最喜歡什麼嗎?殿下最喜歡我了!每次她都誇我可愛,還會摸我的頭!”
她說,“那種,很漂亮,亮晶晶,放到太陽下面就會有很多顔色的方形小糖。可好吃啦,所以我都留着,等到很想吃了才拿出來。”
意識迷蒙之間,那些畫面與埋在記憶深處的一些事物重合。
生長着燦金色桂花樹的院子裡,名叫小鶴的女孩頭發一邊散着,一邊紮成包角。
她歪着頭,問他:“所以你們那裡,隻要不做壞事,就不會被人欺負嗎?”
“可以安安定定的生活,沒有利益,欺騙,和算計?”
“可以得到那種……叫做,公平的東西?”
“是的。”
那個缥缈而遙遠的畫面中,他聽見自己的聲音這樣說。
“沒有利益,沒有欺騙,沒有算計。”
“隻要不做壞事,就不會被欺負。”
謝豔秋睜開眼睛,感覺心口突突的跳動着。
他按住額頭,讓那種沒有辦法停止的疼痛稍稍緩和片刻,擡眼向窗外看去。
窗外一輪圓月,明明皎潔,像是玉盤。
無瑕,公正,沒有偏私。
若有天道,便應無瑕。
若有天譴,便應公正。
而不是這樣,因為不明不白的一個名字,一句言語,便決定某一個人,一生的命運。
錯了。他錯了。
從始至終都錯了。
從一開始,他認識到青魑的時候,便應當知曉,那個小女童的身上,并沒有過什麼惡事,更别提罪孽。
就算是魔,生來為魔。
也沒有誰必須背負罪孽天譴而生。
謝豔秋披衣起身,趁着夜色去找童霜玉,路過庭廊時,又見到那一盆睡蓮。
不知是不是因為飽見了月色的緣故,那些含苞的花團都舒展綻放開來,一片片,仿佛由玉片雕琢鍛打而來。
美麗,清香。
他遙遙的看見瀝風齋的門口剛要加快腳步,便見朱鸾急急的沖入進院落中來。
“殿下!”小侍女隔着門扉,急急的拍門。
片刻後,房間内的人似乎被吵醒,“什麼事?”
“找到了,殿下!”朱鸾的聲音隔着一道庭廊,清晰的傳遞過來,“找到了,林琬璎的蹤迹!”
謝豔秋微微僵愣,站立在原地。
片刻後緊閉着的門扉打開,發絲摻白的女子披着一件外衣走出來,聲音微微有些低啞的詢問,“在哪裡?”
朱鸾低下頭去,輕聲與她彙報。
謝豔秋隔得遙遠,一個字也沒有聽清,隻透過那樹叢看見她的面色在月下被映照得素白,仿佛一尊冰雪塑成的雕像。
片刻後,輕輕向前邁步,緩聲道:
“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