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道律令,歸束萬物,卻也需要找尋它在凡世的代行之人。
這種代行的抉擇沒有規律,全憑天道心意,便猶如降神一般——律令之中顯現出你的名字,便被選中,若無名字,無論如何努力,也沒辦法獲得天道認可。
而三月前斬天塹的那一次變動,無有名字,隻一句意義不明的批語。
三宗認為,天道律令所示代行之人,既入魔胎,便當在魔域。
那日接收到林琬璎傳遞的紙條同時,謝豔秋也收到了師尊玄雲真君常雲迹的傳訊。
讓他配合林琬璎,将自己所知的,關于青魑的信息傳遞出去。
……
他做了。
最後那個小姑娘被引出魔域,失去消息。
這件事如刺一般紮在謝豔秋的心裡,無論如何難以拔出。和童霜玉一起從陰水澤回來後的那些時日,見到青魑失蹤,童霜玉的反應,以及魔域所發生的一系列事情,讓他在每個夜晚都煎熬。
他沒有辦法不去想——因為這件事情,确确實實的與他相關。
是他做的。
是他的錯。
仙門隻覺做天道律令代行之人是無上榮耀,可卻不見得是那個小女童的期盼。
相比掌握生殺,或許留在麟遊宮,跟在童霜玉身後要琉璃糖吃,才是她的喜歡。
于是他後來提出去見林琬璎,試圖想要從林琬璎口中得知關于青魑的消息,被鐵鍊吊在牆壁上的少女看着他,柔柔的輕笑:“師兄竟然問我那個小丫頭在哪裡?我不過一個外門弟子,剛被師尊收入座下幾個月,三宗會将那小丫頭藏在哪裡,師兄豈不比我清楚?”
再然後,那個少女便當着他的面,掙脫了吊束她的鐵鍊,将他打暈,闖了出去。
但當時那個情形,他去看了林琬璎,林琬璎便逃走了。在牢獄中發生的事情無人見證,任如何說出去,也不會有人相信。
謝豔秋輕輕歎了口氣。
他沒有說這些事情,隻告訴童霜玉:“若你想要見到青魑……可留意三宗動向。天門塹再度開啟的那一日,便可以得見。”
聽到這話,童霜玉的面色沉了下去。
她以為這件事情不過是窦沉骁和林琬璎的合謀,所圖最多不過是削弱她的實力,又或者清理她的人手,是魔域内部的争鬥禍亂,卻不想仙門三宗竟然真的插手其中。
畢竟……
她雖然早知曉滄極宗三位長老出現在太歲淵并非偶然,但是青魑從來與這些事情無關。
她想不通,為何仙門三宗會盯上這樣一個生在魔域,長在魔域,甚至鮮少踏出魔域的小女童。
童霜玉沉着神色在水牢邊上坐了許久,擡手兩道勁氣飛出,切斷束縛着謝豔秋的精鐵鎖鍊。
青年身體失去支撐,整個人便向下滑去,
他如同一竿虛弱的蒲葦,陷沒入水中去,隻餘烏黑的發向上飄卷着,海藻一般,蔓延開來。
童霜玉也跳入水牢之底。
她遊到無依墜落的青年身邊,在冰冷泛青的水下扼住青年的衣領,眸色沉沉的看着他。
看着青年口鼻之中的空氣化作一個又一個細小的氣泡,向上飄蕩而走。
能夠汲取的空氣變少。
眼睫重重的垂落下去。
童霜玉沉默的按着謝豔秋,在他阖上眼睫的那瞬間,感受到胸腔處心髒如被刺一般的疼痛。
果然。
她仍舊殺不了謝豔秋。
即便從林琬璎那裡得知了所謂她與“系統”的故事,即便如今林琬璎已經徹底擺脫了那個控制着她的“系統”,她仍舊沒有辦法殺謝豔秋。
那件事情,不是林琬璎搞的鬼。
童霜玉揪着謝豔秋,将人從水裡撈出來。
靜默了片刻,帶着他回去瀝風齋。
·
謝豔秋醒來的時候,躺在溫暖而幹淨的床褥上。
沒有漫灌而來的濕冷,也沒有細細密密的疼癢,反而是幹燥,溫暖,潔淨。
他從床榻上起身,看着周遭的環境。
這裡并非玄梅院的房間,也不是他所熟悉的任何一處,但是空氣中的氣味卻不陌生,彌散着絲縷淡淡的,微冷的雲昙花香氣。
順着光線照落過來的方向去看,可以看見窗台的瓷瓶中正扡插着幾支因過夜有些萎敗的雲昙花。
謝豔秋微微有些發愣,低頭去看,發現自己的衣衫不知何時也被更換了,雖然是同樣的顔色,但是其上銀線所走的暗紋更加精細巧妙。
他遲疑了片刻,掀開被褥,從床上下來。
然而尚未來得及走到窗邊,便見一道穿着墨黑色勁裝,紅繩紮束馬尾的身影從窗戶翻入進來,懷中攬着數支新開的,尚且沾染着清晨水露的雲昙花。
青年從窗翻跳進來,便也立刻覺察到房間中有人,目光看望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