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也學會了砍柴,種菜,搭棚子,割開雞的脖頸放血。
他可以做很多事情,但他的妹妹還小。
她才三歲,她什麼都不懂。
小女孩隻會為牆縫裡的黃色小花綻放,晚上又有桂花糕吃而開心。
這也沒有什麼不好。少年心甘情願過這樣的生活,一日一日,重複下去。
直到那一日,白金色長袍的使者找到他們。
整個村落都被夷為平地,他抱着妹妹拼命的向前跑,不敢回頭去看。
他顧及不了那麼多。
他一遍又一遍的告訴自己,在無數個睡不着的夜晚,告訴自己,不是你的錯。
你的根骨早就毀了,即便你沖回去,也無法挽救什麼。
你如今是一個廢人,什麼都做不到,誰也救不了。
保護好妹妹……
就已經足夠了。
他帶着妹妹東躲西藏,直到一日,碰到些人。
那些人做刀尖舔血的灰色生意,将陰水澤的妖抓出去,運送到混沌城中的奇物樓中作為拍品——樣貌上品者,經過調教送給富貴之人;樣貌中下者,取血,取骨,取皮毛,做成稀世難求的物件。
他的手雖再握不住劍,卻仍舊可以握得住小巧的刻刀。
他從那些人手中接過一塊塊染血的皮毛,骨骼,近乎冷漠的将上面的血迹清洗幹淨,做成各種美麗的東西,看着他們以高昂的價格售賣出去。
而他得到這其中的一部分抽成作為報酬。
妹妹八歲那年,他攢下了一筆錢,在混沌城中買了個偏僻的小院子。
他們的日子漸漸寬裕起來,他的身體卻一日一日的差下去。
妹妹為此費勁了心機,想着從各處挖取更多的錢,用來給他買藥看病,請更多的郎中。
但他的心底再清楚不過——多年以前,根骨損毀落下的病根,終于在此時顯現出來。
他其實存了許多錢,但是再多的錢也沒有辦法請來能夠治他病症的郎中。
根骨的損毀,給人帶來的傷害是不可逆轉的。
再加上這些年來,他的手上過了太多血腥肮髒,就像是瀝在縫隙中的血液,時間久了,便會凝固結塊,再難散去。
他那時便對這世間有些厭了。
若不是為着妹妹,為了她的年歲還小,或許從最開始,他便也不必堅持這許多年的時間。
他知道那東西終有一日會再度找上門來,他也知道時間拖得越久,他将越沒有保護妹妹的能力。
于是他開始規劃起自己的“後事”。
他救下陰水澤那隻受傷的小狼崽,他縱容那隻狼崽鑽進他們的院子,趴在他妹妹的窗下。
他知道若有一日他護不住她,便要這隻狼崽來接替他繼續。
他要使他愛她,讓他全心全意的保護她。
他要他能夠做到為她交付性命的地步。
他的妹妹,值得這世上所有的好東西,值得所有人的喜愛,自然也值得一隻小狼崽可以為她而死的忠誠。
那份感情在他的放任下蔓延滋長,最終成為緊密的網,纏繞住他原本想要保護的東西。
謝豔秋看這這些記憶的碎片,看到燦金色的光華在天空中燃起,看到素藍色衣衫的青年将手中剛買的葫蘆酥塞到小女孩懷裡,看到他安排好的少年帶走他的妹妹,而他獨自一人面對鋪天而來的威壓。
痛。
很痛。
全身的骨骼都好像被碾碎,不亞于根骨被毀去時候的疼痛。
他被壓在地上,沒有任何能夠反抗和爬起來的力氣。
直到白金色長袍的使者走到他身邊,平靜的屈膝蹲下,眼中亮起燦金色的光芒,對他說:“我能治好你的根骨。”
“隻要你……誠心跟我們回去。”
“如何算誠心?”他問。
“天道律令,自有判斷之法。”白金色長袍的使者道。
那一刻他确實走投無路了。
他的根骨已毀,不能修行,隻消再過十幾年,便會如普通人般蒼蒼老去。
反正妹妹已經有人替他照顧。
反正已經沒有更好的路。
他無所謂的道:“都好。”
于是他被白金色長袍的使者帶到那座尖塔之中。所謂的天道律令,燦金色光芒,灌入他身體的瞬間,便将他那些被毀壞的根骨修複。
他已經太多年沒有過那樣的感覺。
靈力流淌過經脈,帶來真實的力量。
而不再隻是徒然無力的空虛。
他當即便出手攻擊身邊的白金色長袍使者,想要從這地方離開。
卻在出手的瞬間又被制服。
那聲音出現在他的識海之中,以一種極為強悍的方式留下精神烙印:吾予你力量,亦可随時收回。
他的額頭劇痛,曾經一次次的懷疑自己自己接受這力量是否是個錯誤。
但重新再擁有力量的感覺太好了。
隻有真正在漫長的時間裡缺少過,才能真切認識到它的重要。
他不敢再放手。
不敢再松開。
即便身邊再也沒有需要他去保護的人和事。
他有時候也會覺得自己變了個人,變得這樣貪婪,貪婪于對力量的追求。
有時候又覺得自己不該,分明為了逃離這力量的控制而死,母親按着他的天靈親手震碎了他的靈脈。
他們不止一次的告訴過他,走得遠遠的。
帶着小鶴,走得遠遠的,再也不回來,再也不要被“它”找到。
他卻在一日一日的消磨中,逐漸變得麻木,開始接受這一切。
他回到了那個他們曾經拼盡性命也要逃離的地方。
甚至覺得如果一直留在這裡,或許父母也不必死去,這個家也不必分崩離析,他和妹妹,也不必在那無端的年歲裡,遭受那樣多的苦難。
小鶴啊。
他要找到她,讓她也回到這個安定的地方來。
他們兄妹,這個世上僅存的相連着血脈的彼此,再也不會有分離和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