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日清曉,狩獵隊伍浩浩蕩蕩出了城門。
上林苑位于白玉城南郊五十裡外,占地千頃,千峰排戟,萬壑争流,瑤草琪花不盡,瑞獸珍禽不絕。
獨孤明身穿護甲衣,手執長弓,騎着銀鞍白馬,威風凜凜,盡顯萬乘之尊,衆臣并辔立于他身後,引缰待發。
鼓角齊鳴,聲振林木,響遏行雲。
獵手們紛紛揚鞭縱馬,如離弦之箭沖入密林。
秦方好駕着汗血寶馬,雙手控缰繩,腋下夾着一把柘木牛角長弓,漸漸落到隊尾。
團哥兒回頭見秦方好沒跟上,便勒缰停在原地等他。
秦方好急得不行,自己窩囊就算了,還要連累大外甥,趕忙上前對團哥兒道:“你快走,别管我,一會兒獵物都被搶光了!”
團哥兒灑然一笑,道:“不要緊的,林子這麼大,飛禽走獸這麼多,搶不完的。”
秦方好在馬背上颠這麼幾下已經想吐了,不想在外甥面前丢面子,便催促他:“快走快走!你先去找獵物,我一會兒就跟上了!”
團哥兒見他如此決然,不好再堅持,腳蹬拍了拍馬肚子,道:“行,那我在前面等你!”
秦方好看着團哥兒跑遠了,身子才松弛下來,“哇”地一聲吐了一地穢物,吐完解下水囊漱了漱口,抱着馬脖子歇了會兒才緩過來。
等他入山,林子裡早被掃蕩一空。
秦方好四下望了望,尋思着如果往馬蹄踏過的方向走,定是連隻蒼蠅都逮不着,于是調轉馬頭,往草木旺盛無人踏迹過的地方走。
磕磕絆絆走了不到二裡遠,果然在不遠處草叢裡發現一隻野兔。
秦方好趕忙張弓搭箭射了過去,可惜,箭往東偏了,兔子往西跑了。
往前還見了許多獵物,卻仍一無所獲,不是射偏了,就是獵物跑了,或是二者同時發生。
眼見斜陽西墜,蹉跎無益,秦方好隻能牽着馬空手返回。
其他人早已捆載而歸,正在馬場清點獵物。
孔歸厭和團哥兒正準備入山去尋秦方好,見他牽着馬恹恹而歸,手上空無一物,父子倆對視一眼,一齊迎上前。
團哥兒接過秦方好手裡的缰繩,笑道:“舅舅總算回來了,我和父親還擔心你被狐娘子引去了。”
秦方好無精打采道:“狐娘子沒見着,豪豬倒是見到一頭,就是沒射中。”
孔歸厭看秦方好神情十分頹喪,便安慰道:“小弟身上還有棍傷,架弓不穩箭矢偏斜也情有可原,不必沮喪。”
有人幫他找了借口,秦方好心裡剛好受點,好死不死,偏偏一進馬場就碰見郭尚仁。
這個年代,哪個文臣武将家的孩子不是從小修習六藝,郭尚仁自然也不例外,例外的是秦方好這個病秧子。
郭尚仁手裡拎着兩隻野兔,見秦方好空着手,嘴角頓時咧到耳朵根,揶揄道:“今日手氣不佳,隻獵到兩隻兔子,秦兄智勇無雙,想必收獲頗豐吧?”
秦方好現在的心情,就像班裡樣樣不如他的草包突然考了比他高的分數,恥辱又挫敗。
“滾開。”秦方好揚手掀開郭尚仁,黑着臉走了。
天黑後山裡氣溫驟降,行宮後頭有一片湯泉池供随行官員洗浴,這會兒個個湯池裡都泡着好些人,皆在興高采烈讨論今日狩獵心得。
秦方好抱着換洗衣物尋了一圈,終于在角落找到個沒人的湯池,趕忙上前,褪光衣物後便起步助跑,縱身一躍往池中央跳。
獨孤明半個身子剛躍出水面,就見一隻飛來橫雞迎面而來,愣了一瞬,随即眼前一黑,被一團軟乎乎的東西怼了一臉。
“啊!!!”
秦方好也被突然露出水面的人頭吓了一跳,條件反射地收緊跨,夾着那顆頭一齊栽進了水裡。
一切發生在電光石火間。
兩人都驚得沒了章法,在水下糾纏許久。
獨孤明好不容易拔開那雙纏在他脖子上的腿,猛地蹿出水面,喘着粗氣抹了一把臉上的水,憤怒地看着在水裡掙紮的秦方好,殺人的心都有了。
秦方好這會兒在水裡奮力撲棱,口鼻裡嗆滿了水。獨孤明想殺他都無需動手,冷眼看着他溺水而亡即可。
最後獨孤明還是将秦方好拎了起來,像上次在勤政殿那樣掐着他脖子,一路拖到池子邊。
“咳咳咳……呼呼……”
秦方好吐掉口中嗆的水,竭力呼吸,緩過氣後,擡頭對獨孤明說了聲“謝謝”。
獨孤明瞪着秦方好,喝道:“宣風!流雲!”
不多時,近衛匆匆趕來,手上還在扣腰帶,嘴裡急急應道:“陛下。”
“你們是怎麼當差的!”獨孤明的聲音裡隐着怒火。
近衛扣好腰帶,一臉茫然地揖手道:“陛下恕罪,流雲在吃飯,屬下方才去如廁了……”
獨孤明沒有說話,秦方好在他狠厲目光下縮了縮肩膀。
遠處傳來男人們粗犷的歡笑聲,而這一方小隅卻靜的可怕。
秦方好這會兒已經緩過神,想起了剛才那一幕,尴尬的眼睛都不知該看哪裡,一會兒空泛的看着銀光晃漾的水面,一會兒擡頭看着滿月,最後看向獨孤明冷煞的俊臉,一個沒忍住,“噗嗤”笑出了聲。
笑完又趕快抿緊嘴,沉吟半晌,道:“别生氣了,我不是故意的。你鼻梁這麼高,我也很痛啊……”
“住口!”獨孤明惱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