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朵跟小旋風一樣沖進了卧室。
這會兒已經十月初了,天氣變涼,早晚都要穿上外套,周朵身上的冷意沖了進來,周漁的懶覺徹底沒戲。
她無奈地擡起頭來,就瞧見周朵站在炕頭,已經語無倫次了:“白的,真的有,我看見了,白色的。姐你不說白色的就是出菌絲了嗎?”
“一定是!”她明明是問周漁,可是語氣卻是毫不猶豫地确定,“白乎乎的不是菌絲是什麼?”
“姐!”她直接上手了,冰涼的小手就想往周漁被窩裡放,周漁可知道那滋味,立時坐起來了:“我跟你去看。”
周朵就這意思。
她興奮又擔心,确定又懷疑。
周朵覺得自從大姐回來後,她一個語文作文隻會寫議論文的人,都變得情緒多變起來。這不是她陡然多長了一些細膩,實在是她姐幹的這事兒讓人挂牽。
原先老梅樹下的話題人物,三五日就換一個,今天是秋芬姐的老公能不能回來接她,明天是周雪那個知青未婚夫是不是騙她,後來則是顧家那個失蹤了的小兒子是不是已經出意外了。
總之,各領風騷三五天。
她姐回來了,穩霸榜首。
尤其是村長給她姐找工作這事兒透出來後,大家的話題都沒離開過。周朵也是農村人,想都知道大家說啥。
那是羨慕中帶着嫉妒,酸中帶着期望,既讨厭她姐得了村長的青睐卻又不珍惜,又希望她姐真的能種出蘑菇來,那叫一個矛盾。
周朵今年六年級,上的是村小,同學都是附近村裡的,都知道周家的事兒,顧大苗就問她:“你姐工作都不要,天天想着種蘑菇,是不是腦袋壞了。”
周朵倒是沒當時出氣,她爸去世的時候交代她們了,以後家裡沒男人了,在農村是要被欺負的,有事别硬出頭,要學會變通。
周朵給他書包扔河裡去了。
所以,為什麼她天天比周漁跑菇房還勤快,是因為她憋着一股氣啊。媽也是,雖然帶着大家天天賣菜掙錢,可她也擔心着呢,她姐要是種不出蘑菇來,一個大學生,又把村長的工作給拒絕了,那可咋辦!
母女倆都為周漁愁死了,還不能告訴她,結果周漁日子過得特别舒坦,都胖了。
哎!她可心真寬!
周漁是被周朵催促着起了床,大抵嫌棄她慢,這位好妹妹還給她拿了鞋,等着她穿上了,就迫不及待地推着她去了一号菇房。
一号菇房是周漁用來培植平菇母種的。
這會兒一共六個試管,周朵指着中間那個,小聲說:“那兒,那兒,姐,你看是不是?”
連林巧慧也過來了,跟着低頭往裡面瞧。
土豆和瓊脂做的培養基,是淡淡的黃色,其實如果真長了,看起來挺容易,就是周漁拿回來的這幾根試管太老舊了,玻璃都被磨花了,所以真需要仔細一些。
“有嗎?哪根啊?”林巧慧問。
周朵連忙說:“就第三根,你看有點白色的,一點一點的是不是?”
林巧慧也連忙盯住了第三根,“是嗎?”
周朵立刻急了:“真是真是,肯定是一定是,不能不是!姐是不是?”
這樣子,如果周漁說不是,這丫頭八成得哭出來,但顯然,今天她哭不出來了,周漁仔細看看,點點頭:“是!”
頓時,周朵就耶了一聲,連林巧慧也驚訝地說:“真是啊?這點什麼時候能長大啊。這能長出蘑菇嗎?”
周漁點點頭:“很快的,晚上來看,就能看見大團的白色菌絲了。”
她說的氣定神閑,這母女倆終于放下了心,不過周朵也有擔憂:“那屋有沒有動靜啊?”
她說的是從農林漁業局買回來的草菇菌種種下的那一片,因為草菇喜歡高溫高濕,那屋子裡不但點了爐子,還保持了濕度,所以周漁不讓人随便進。
周漁點頭:“已經不少菌絲了。”
草菇七天左右就可以出菇,是出菇速度最快的蘑菇了。
那不就是雙重保障?
周朵忍不住就問:“我能說嗎?”周朵想噴死顧大苗。林巧慧也有點忍不住,周漁幫着大家賣菜,有主意有想法大家都不敢在她面前說什麼,可私底下沒少關心:“到底行不行啊?”
這有啥不能說的?周漁自然同意了。
沒想到的是,周朵一聽這話,直接跑出了院子,周漁遠遠地聽見,周朵的聲音從外面傳來:“秋桂嬸,我姐姐的蘑菇種出來了!”
“小翠姨,我姐姐的蘑菇種出來了!”
……
“我姐姐的蘑菇種出來了!”
這是1981年10月2日的早上六點半。
村裡人起得早,這兩天又在收玉米,勤快的已經從地裡幹了一會兒活回來了,家家戶戶都準備吃早飯。
周朵就像是隻會學舌的鹦鹉,從村東頭跑到了村西頭,有三個地方她還專門進行了停留和廣播,一個是周圖強家,一個是笑話她的顧大苗家,還有就是老梅樹下,醒的更早的老太太們,已經坐在那裡聊天了。
這消息簡直比噴香的飯菜還吸引人的注意力。
周圖強直接就放下了筷子,皺眉問大兒子耀宗:“你聽見啥了?”
周耀宗這幾天正怄氣呢,女方覺得他家沒誠意,說好的五間房子一下子沒了,鬧了脾氣說是不結婚了,自然對家裡人沒好氣。
聽着周圖強問,他就說:“沒聽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