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雪呼号的聲響就這麼突兀地停止了。

湯姆森掀起馬車車窗往外看了幾眼，天空果然放晴。透着冷澀湛藍的冬日天穹看起來還是讓人心裡冒涼氣，湯姆森立馬放下車窗，手指關節已經被凍紅了。

“雪停了？”吉姆利扭頭問，“這馬車憋死我了，我想騎岩羊！”

“馬上就要到了，你再忍忍吧，真不知道你們這些矮人的腦回路到底怎麼回事。”湯姆森萬分無奈地搖搖頭說，“被人看見同車人半路跳下去離開，肯定要以為我是什麼怪物。”

“你們人類的腦回路我才不懂嘞！以後再也不想參合你們這些破事了。”吉姆利抱着胳膊咕哝道。

“放心，放心，”湯姆森拍拍吉姆利的肩膀哄小孩似的保證，“這次見完那個人，我絕對不會再追究這件事。”

“奧斯卡拿命給你換的證據夠夠的了，”吉姆利瞪了他眼說，“人員，賬單，資金流向，簡直詳細得不能更詳細，你跟你的同僚有的忙了。”

“那是相當有的忙，”湯姆森兩手交抱在胸前翹起二郎腿歎氣道，“話說你怎麼那麼相信他死了，按照這位的說法，難道不是憑空消失，灰飛煙滅嗎？”

湯姆森指向對面座位上坐着的金發少年說。

是的，一開始見到的侍候吉姆利和湯姆森都一眼看不出性别，倒不僅僅是他模樣清秀的緣故，主要是因為他那時候的确被折磨得脫了形，更像個蒼白的鬼魂。雖然才過去七天，但他恢複得奇快，甚至現在穿嚴實了還面色紅潤起來，連頭發都有光澤了。

據他本人說他名叫拉姆達爾，是河谷邦居民，因為家道中落不得不去長湖鎮找生計，跟長輩走散以後就被打昏拖走了。之後先是指使他在那個别墅裡根其他差不多情況的孩子們一道每天幹活，這些青少年來自大江南北，情況各不相同，總有會幹活和不會的，蛇青藤解決這個差異的辦法很簡單，不會就毒打，打到會為止，他們堅信這辦法很有效。

拉姆達爾自然也挨了不少狠揍，身上傷痕累累，不過他認為最恐怖的是有人告訴他不用再幹粗活，讓他好好洗澡，再給他穿絲綢衣衫的侍候，他完全想不起來自己是什麼時候被什麼人看上了，送到房間後才開始激烈反抗。對方也沒料到他勁兒這麼大，成年男子居然制服不了他還被打得鼻青臉腫，最後又來了兩個男人才把他打趴下。之後他就被直接關進了籠子裡，帶着斷了根肋骨的傷忍受刺骨嚴寒，不進水米。

看在這七天裡這位少年非常積極配合調查，幫了湯姆森很多大忙，甚至完全不想回家找親人的良好态度，吉姆利姑且花錢給他租了間客房住着。

“是這樣啊，”拉姆達爾被湯姆森一提使勁兒點頭，“可不是沒看到屍體嗎？這也許是某種脫身的魔法呢？不是你說的他可能回到你們埃瑞波嗎？”

拉姆達爾指向吉姆利，後者翻了個巨大的白眼，拍了下自己的臉後悔道：“我怎麼就管不住我這嘴！”

說起來當時是真的事發突然，吉姆利留在貧民窟裡解決一波又一波孜孜不倦的暗殺者，腳下屍堆成山後沒多久，他們倆突然就聽到湖面方向傳來爆炸聲響，循聲望去就看到哨塔在旭陽中成了火球。接着很快吊橋就被放了下來，他倆當時都以為這是奧斯卡得手的信号，結果迎上去後猝不及防迎面撞上幾個歹徒，吉姆利不得不再次揮舞雙斧把這些歹人統統放倒。再進入莊園，先是循着哭泣聲找到擠擠挨挨躲在屋後背風處抱團取暖，穿着香豔的年輕姑娘。進入大廳所見皆是滿眼血腥，這時這個拉姆達爾就冒出來，說奧斯卡被一個瘋女人陰了，在他面前當場火化。

當場火化這個說法可把湯姆森吓得不輕，他跟吉姆利翻遍了整個别墅也找不到奧斯卡的屍體，吉姆利情急之下口胡出他王叔親口跟他說的目睹奧斯卡被自己砍死後轉眼間就在篝火邊複活這種事。

然後這個拉姆達爾聽說奧斯卡可能就這麼“回”孤山了，死活要跟過來，說要親自感謝之後就會自行離去，湯姆森考慮到他也是重要證人，而且也算有些功勞，就同意帶着一起了。

吉姆利再探頭出去看，孤山就在不遠處，晴空下崇山峻嶺的輪廓砍起來清晰又壯美，這總算讓吉姆利心情好了些。

随着馬車颠簸埃瑞波王宮大門很快近在眼前，三人打開兩扇馬車門從兩邊下車，寒風平地乍起吹得衆人頭發都往上翻糊了一臉，拉姆達爾趕緊捂住腦袋兩邊感慨：“這就是埃瑞波？比我聽說的壯觀多了！”

“嘿嘿嘿，這話我愛聽。”吉姆利拍拍拉姆達爾的肩膀笑着說，“走吧！一會兒要是得空我可以帶你參觀參觀。”

湯姆森翻了個巨大的白眼。

不過他們很快注意到王宮門口有兩人一馬的身影，湯姆森立馬加快腳步走上前，他很清楚埃瑞波現在有幾個人類。

女人一頭棕紅長發在這種蕭瑟的冬景中特别顯眼，她牽着高頭大馬，讓一個裹得像個卷心菜的女孩坐在上頭散着步。

“打擾了女士，”湯姆森舉起一隻手大聲招呼，“我們來是……”

女人聞聲轉過頭來，湯姆森不自覺地微微瞪大了眼。

他從未見過這樣标志的臉。甚至……他覺得“标緻”這個詞就是為這樣的容貌而創的。他知道這種想法很極端但他就是忍不住這麼想。

是的，美女誰沒見過，他有幸參加過宮廷宴會，那些美婦不管是妝容衣品還是氣質容貌都是一等水準，但是看到眼前這位仍然讓他歎為觀止。從額頭到下巴線條如此緊湊流暢，沒有一絲贅餘，眉峰筆直，鼻梁微勾，這樣的輪廓讓這美貌透出一絲涼薄氣息，甚至有了幾分侵略性，但她正處在最妙的年齡裡——雪膚紅唇，淡綠眼睛，光可鑒人的卷曲長發，肌膚光滑得不見一絲褶皺，加上天生微蹙的眉心，委實是我見猶憐，風韻動人。

他突然就理解了奧斯卡。

“先生？”女人來到他跟前皺眉問，“您剛才說什麼？找我什麼事？”

“呃……哦！這個，我，是這樣，等下，我想想。”湯姆森猛地轉過身正好面對正在跟拉姆達爾誇誇其談的吉姆利，自言自語，“我得再組織一下語言。”

*

所以說，人真是善變，死了也一樣。

曾經自己恨死這個差點兒把自己困死的地方，現在奧斯卡卻覺得這地方對他來說棒極了。

不會感受到任何人的視線，隻有黑暗和寂靜，還有偶爾響起的怪叫聲與他為伍，要做的事很簡單——殺怪，殺怪，再殺怪。跟之前多像啊，這才是适合不死人的“生活”不是嗎。之前他隻是随口一說沒想到全成真了——這陵墓深處他還沒探過的區域的确還有很多怪物殘餘，多得超乎他的想象，說實在的，他殺得很盡興，不知為何現在斬殺這些多眼長手怪對他來說竟然有點兒無聊，可能是随着熟練度越來越高就越發缺乏挑戰性了吧。探索這個矮人王陵倒成了奧斯卡的新樂趣，可惜這陵墓裡的東西他都不能碰，否則真有過去冒險的熟悉感了。

他最在意的還是索林的墓室，那面牆上的确隻有崩落的磚石和土塊，根本看不出一絲曾經開了個巨大洞口的迹象，奧斯卡鬼使神差地拿手摁上去，土層冷硬堅實，沒有任何可疑之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