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一個自父輩起就供職于宮廷的老醫生斷言這疾病聞所未聞，見所未見，自己毫無頭緒，暫時沒法治療，隻能觀察的時候，打擊對父母而言與宣判死刑差别不大。

她實在太小太虛弱了，讓人看着有種随時會斷氣的錯覺。

光是讓她能喝的進乳娘的奶都讓醫師，保姆們費盡心思，愁的頭發都快掉光。這如何能讓父母有信心相信這孩子能順利活下去，活過第一個周歲。

最終壓垮父母的最後一根稻草是瑞文戴爾領主埃隆的回信。

天下人皆知埃隆領主睿智博學，醫術精湛，布蘭德以個人名義給他送去一封信咨詢有關白化病症的信箋，兩個月後得到回信，埃隆在信中誠實地回複對于布蘭德描述過的病症自己查遍書籍和記錄也未曾見過。

接到信的時候宮廷中已經到處都在流傳小公主活不過一歲，随時會暴斃的留言，就算國王已經下令嚴禁此類“污蔑”王室成員的言論流傳開，違者重罰，可也根本阻止不了流言口耳相傳。

古話說衆口铄金，這種時候連布蘭德自己都開始堅信不疑認為女兒必定早夭。

隻是這種話他對誰都不能說，雖然說不說也沒什麼差别。

“我——那時很不理智，我得承認，”說到這裡布蘭德扶着額頭搖頭說，“如果稍微清醒哪怕隻有一點我也不會……在那麼詭異的情況下真把一個連形體都沒有的……‘東西’的話聽進去。”

那是他這輩子為數不多的幾個絕望到有窒息錯覺的夜晚，就在她盯着熟睡的女兒時，那個聲音就這麼不遠不近地在他耳畔響起。然而跟之前聽王子講述時奧斯卡的想象不同的是，最開始布蘭德聽到的不是毫無辨識度的男聲，而是女聲，她女兒的聲音。雖然還在牙牙學語的階段，小公主根本說不出一個完整的詞兒，但是布蘭德就是立刻聽出這嗓音隻可能屬于他那正在熟睡，眼睛都沒睜開的女兒。他确信自己聽到“女兒”在向自己求救，一遍遍請求他幫幫自己，将自己從病痛中解救出來，無論如何不願再如此痛苦，當時他的眼淚就無法控制流了下來，滿嘴應着好的，一定，如果可以自己一定不會讓她受到任何傷害，接着那聲音告訴他這是可能的，隻不過要用布蘭德心中最最重要，任何事都無法比拟的東西來換。

這時布蘭德王才意識到哪裡不對，他質問對方到底是何方神聖，這時那女聲又不應答了。他急忙看向搖籃，發現小公主睜開眼睛，不哭也不惱，定定盯着他，雖然小嘴緊閉，但是那女聲冷不丁又在耳邊響起。

“爸爸，你會幫我嗎？”

——那瞬間他汗如雨下，根本無法移開視線。而小公主像是完全不被父親的情緒和周圍詭異的氣氛影響，緩緩閉上眼又歪頭睡去了。布蘭德還想大聲質問，但又不想再把女兒驚醒，于是用力抹了把汗強作冷靜自言自語：“好吧，我明白了。不管你是什麼，你願意幫助我，對嗎？隻不過作為交換要付出必要的犧牲，這種法則……很公平，我了解，好吧，如果你能做到的話……那就這樣吧。”

奧斯卡忍不住插嘴：“所以你那時候并沒有意識到……”

“我甚至都沒怎麼相信，”布蘭德接過剛剛給滿上的溫熱紅酒說完喝了口，表情倒是更糾結了，“我以為隻是什麼江湖術士在耍我，我更想讓那個聲音不要繼續折磨我了，而且，‘最重要的東西’？我說實話，我自己都不知道是什麼，反正不是王後，巴德是很重要，但也沒有到超越一切的地步，也許是我自己，也許就是拉萊絲，如果是這兩者似乎也沒什麼好擔心的。誰知……”

“兩年内瑪倫就讓你知道了答案，對嗎？”奧斯卡歎口氣替他說下去，“你拿來交換拉萊斯不受任何傷害的代價，是河谷邦的國運。”

布蘭德沉默了好一會兒，在這期間接連灌了好幾口熱酒，看的奧斯卡都饞了，然後才盯着酒瓶幽幽開口：“回答正确，奧斯卡。我意識到這件事時已經過去兩年，自欺欺人裝聾作啞都不管用了，那兩年是此地民衆過得最艱苦的兩年，匪夷所思的天災人禍接連不斷，匪夷所思是什麼意思你知道嗎？就是類似事件過去從未發生過，就像是史矛哥的龍炎換了個方式一波又一波洗劫河谷幫和長湖鎮，連續兩年，民不聊生，我必須得做點什麼。”

奧斯卡附身過去抓起皺巴巴的紙頁追問：“所以你把他重新召喚……不對，你不是沒見過這張紙嗎？那你是怎麼……”

“召喚？根本不需要。”布蘭德苦笑着搖搖頭啞着嗓子說，“他從未離開過，這是他現身時自己說的，他就在附近一直看着我們陷入痛苦掙紮，自責糾結，以此為樂，那不是我多想，雖然他自己沒有這麼說，但聲音聽起來就是很愉悅，控制不住的那種。”

“你是說……他還是沒有在你面前顯露形體，一直隻是聲音？”

“對，隻不過後來不再僞裝成别人，而是一個……我沒法形容的男聲，過于普通，沒什麼特點，但我就是忘不了，甚至就因為這聲音跟誰的都像，導緻我經常……經常幻聽，以為他還在附近……！現在想來真是一種憐憫……我拿他沒有任何辦法，但他卻願意在我走投無路時回應我連名字都叫不出的呼喚，并且居然幹脆表示契約可以中止，還補充說，這種事本來就是随時可以中止的，畢竟從一開始就是自願原則嘛。”

最後一句話奧斯卡有理由相信布蘭德是模仿瑪倫的口吻。

“你沒有中止，對嗎？”奧斯卡兩手撐着桌面靠近問道。

“我換了個條件，”布蘭德翹起二郎腿握起酒杯往後靠在椅背上，用一種滿不在乎的口吻說，“他也同意了，說，更高的回報意味着更大的風險，對雙方而言都是。所以，我們的約定是，隻要他能做到本身不以任何形式出現在我面前就能要我的命，我可以引頸受戮，并且奉上靈魂，反之，若是做不到，他不僅要一如既往保護我的女兒，而且不能要求任何報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