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那天晚上開始，矮人們、奧德溫就發現要見到奧斯卡更難了。說是在巡邏，但大半天不見人影，也不知巡到哪兒去了，反正不敢說也不敢問。貝瑞安不需要奧斯卡特地開口，到了時間就主動進林子獵尋野味，不知是不是受了奧斯卡的影響，他也開始越發的早去晚歸，被蜘蛛傷到的第二天他就這麼幹了。這天傍晚他還是一無所獲，不過看來情緒還算穩定，奧德溫驚恐地暗中觀察半天也沒發現什麼異常之處。第三天他打了兩隻野兔，連矮人們都笑開了花，第四天夜裡他早早跑回營地，看了一圈發現奧斯卡不在，然後強作鎮定自顧自撥弄柴火，誰都看得出來他肯定又是被林子裡的什麼東西吓着了奪路奔逃空手而歸。第五天晚上，奧德溫都把隔天的兔子肉也煮掉了貝瑞安才姗姗來遲，背上扛着隻還紮着利箭，皮毛灰中泛紅的小獸，杜克曾經是個經驗老道的獵人，一見立刻脫口而出：“哎喲，這破林子裡還有這麼漂亮的紫貂？可以可以，很不錯啊小夥子，趕緊剝了，這皮草可以賣個好價錢！”

“是嗎？”貝瑞安把紫貂從肩上放下撂在地上終于露出笑容，“不，我可不打算賣。”

于是奧斯卡回來的時候紫貂已經皮肉各分兩地，分别在鍋裡和臨時搭起的簡易木架子上剩下殘羹剩飯和一張帶血皮毛。

“找個會料理的手藝人，” 貝瑞安指着洗幹淨放在火邊烤幹的貂皮說，“做成皮草送給阿爾芙吧，不過阿爾芙怎麼說也是公主……她不缺這種東西吧，要不……”

“要送就送，哪兒這麼廢話？”奧斯卡不耐煩地回，“我看你就是閑得慌。”

說完他又忽地起身風風火火地離開營地。

貝瑞安迷茫地望着他的背影，沒想明白他回來幹嘛，又是離開去哪兒。

更不可能料到奧斯卡這麼悶頭走進樹林深處可能碰上什麼。

事實上除了三個矮人和極少離開馬車廂的拉萊斯，其他人這幾天多多少少都有感覺到“被盯着”的不适感，對于行動範圍最大的奧斯卡來說這種感覺最為強烈，但他始終也沒發現“視線”的來源，這段時間奇奇怪怪的事情不要太多，隻要營地裡沒出事他可以強迫自己無視這種怪異感。

直到貝瑞安打回紫貂的那個夜晚，試圖重新掌握遺忘已久的劍技受到挫敗而暴躁非常的奧斯卡，深入寒冷徹骨的深林中努力冷靜時，毫無預兆地聽到背後傳來樹枝斷裂的咔嚓聲。

那瞬間他渾身僵住，肌肉立刻繃緊，右手不動聲色摸向劍柄，短時間内感官變得比平時數倍敏感，這讓他能夠繼續捕捉微小又危險的動靜，判斷對方與自己之間距離的變化，然後——轉身拔劍出鞘斬向身後悄悄接近的目标，這樣漆黑的環境他幾乎隻能憑直覺盲斬，黑暗中兵刃相擊火花四濺，有什麼東西被他一劍抽飛打着旋飛了出去，铛铛兩聲脆響後黑暗中奧斯卡也不确定自己到底斬飛了什麼東西，至少下一擊結結實實砍在了某人的兵器上。

短兵相接的距離足夠看清對方的臉了。

“你……？”

辨認出對方的容貌後奧斯卡手上立刻松了勁兒，滿面不快不加掩飾的精靈用力用弓别開他的劍，轉眼又抽箭上弦蓄勢待發。奧斯卡當然也沒因此完全放松警惕，仍然緊握劍柄質問：“你不可能是萊戈拉斯派來的，瑟蘭迪爾都知道了？堅持要執行判決？如果是這樣何必鬼鬼祟祟？”

“鬼鬼祟祟？你還真是有特别的激怒他人的技巧啊！”艾瑞格嘴角抽了兩下強作笑顔回應道，“我之所以‘鬼鬼祟祟’，那是看在王子面子上給彼此挽留最後一點顔面罷了，你說的沒錯，我們的王已經知道事情大概，萊戈拉斯壓根就沒想沖他父王撒謊，他在答應那個老巫師的計劃放跑你們時已經做好了背鍋的準備，反正謊言在王面前無所遁形，王子最清楚這點。而我，就因為幾乎全程參與其中成了盯梢你們的最佳人選！你以為我願意這樣鬼鬼祟祟？你剛才差點兒把我腦瓜劈成兩半！”

奧斯卡不服立馬反駁：“明明是你先瞄準我的！”

“那也不能算動手吧！你可是真砍了！”

“你的意思是剛才我就應該直接舉起雙手？”

“……噓，”艾瑞格用食指抵住嘴唇，眼睛警惕地掃過周邊頭頂，然後眯眼瞧着奧斯卡說，“你最多五歲，不能更多了。”

“……”

“好吧，咱們長話短說。”艾瑞格兩手叉腰搖頭歎氣道，“因為拉達加斯特也願意作證，加上我連日來奔波來去也算……有了成效，所以基本上陛下也算是信了王子跟巫師的說辭，才沒有直接派人對你們圍追堵截，但是這件事不能就這樣稀裡糊塗地過去了。”

“那你們還想怎樣……？必須交出貝瑞安？”

“你聽不懂嗎？”艾瑞格也開始暴躁起來了，“如果我們想要，根本不會如此被動，等你主動交！”

“……好吧，好吧。”奧斯卡後退兩步，還劍入鞘，喘口氣舉起雙手亮出手掌說，“這幾天我确實太……緊張了，你說吧，瑟蘭迪爾有什麼要求？”

“要求……這不是要求不要求的事！而是！這件事如何收尾的問題！老天，我完全就是在跟一個小屁孩說話，貝瑞安不能就這樣永遠當逃犯！”

對哦，奧斯卡這才反應過來，他居然忘了這茬，忘了精靈與天地同壽，這對于貝瑞安現在的處境來說确實是個……麻煩。他可能直至死亡都沒法再與族人接觸，那他該與誰為伴？這世上不是沒有長壽的種族，但可沒有誰種族像精靈那樣蒙受首生子的恩惠，要孤獨到天荒地老……确實很難想象如何撐到最後。

這些都是他之前沒想過的。

“那……”奧斯卡聳聳肩問，“我該怎麼做？”

“讓他死，”艾瑞格口吻非常果斷，“這是最适合他的結局。”

奧斯卡還以為自己聽錯了。

他以為對方專門趕這大老遠追了整個密林老路是來提供什麼他想不到的奇策，結果……就這？

還是要他血債血償呗。

“我就知道，”艾瑞格瞧着他的反應連連搖頭說，“你沒明白過來，所謂的最适合貝瑞安的結局，就是所有知情者都認為他死了，去往曼督斯神殿了，死神會裁決一切罪孽，那跟凡間衆生都沒有任何關系了。”

你們精靈都是這樣講話的嗎？

“你想在衆目睽睽之下讓他假死，”奧斯卡指着地面咬牙切齒道，“或者，随便誰來辦，總之要讓所有人認為他已經死了。”

艾瑞格這才呼出口氣說：“你們明天就能走完這條路徹底離開密林，你應該知道自從你上回離開後陛下花了很多的時間精力剿滅林中的邪祟，我們的國土邊境上到處都是駐防和巡邏部隊，所以，要堵截你們很容易。”

“你就是來幹這個的，對吧？”奧斯卡眯着眼問。

“好好想想明天怎麼離開這裡吧。”艾瑞格說着開始轉身背對他，“我們做到這個份兒上，已經仁至義盡了。如果明天你們還束手無策，那就是貝瑞安命該如此。”

說完他果斷背過身離開，奧斯卡隻能聽見他輕巧越過幹枯樹叢的聲響，再往後就什麼也看不見聽不見了。

回去的路上奧斯卡走的很慢很慢，一直在思考那個精靈艾瑞格提出的難題。

他相信他的意思是如果明天奧斯卡還想不出辦法，他們就會真的将他強行帶走法辦，或者幹脆……就地處決？

誰說不可能呢？既然那個艾瑞格神叨叨地反複強調死才是最适合貝瑞安的結局。

好一個命該如此。

走到營地時貝瑞安跟拉萊斯圍着爐火正在低聲交談，兩人坐得很近，奧德溫也不在旁邊，奧斯卡相信這是拉萊斯要求的。矮人們轟隆的鼾聲此起彼伏，他倆似乎完全不受影響。

貝瑞安到底還是敏感，奧斯卡在十步遠開外他就發覺動靜扭過頭來，于是兩個孩子直勾勾盯着奧斯卡一步步走進營地，走進火光籠罩的範圍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