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着那麼多層甲衣，奧斯卡還是感覺到貝瑞安死死揪緊他背後的罩袍。他自己一動不動，眼下隻能寄希望于僥幸，賭這個大高個兒眼神不好，就這麼忽略了他們是最好。

話雖如此，他還是默默摁住劍柄，繃緊小臂。

這瘦高的黑影就這麼拖着腳步，拖着武器，發出單調枯燥的擦響，從一人一精視線裡緩緩走過。高個怪物果真隻是目視前方，毫不斜視，當然不會發現幾步遠開外蹲伏的奧斯卡跟貝瑞安。

随着機械的步伐漸行漸遠，高個兒黑影就這樣再次融進迷蒙的霧氣裡，然而沒人敢動，直到那沙——沙——的聲響幾乎聽不見了，奧斯卡才松了勁兒直接一屁股坐在地上。

但是跟同樣舉動的貝瑞安動機不同，奧斯卡隻是想集中注意力思考。

剛才那玩意兒太邪門了。

應該這麼說，如果他在來到中土之前的那段日子裡，見到這樣的怪物他壓根就不會動一絲念頭質疑其存在，但現在不一樣了。

非要說哪裡不對，他又說不上個理所當然來，就是覺得那怪物外形實在太像……太像個……活屍了。

他從看到那玩意兒的第一眼就覺得他像活屍，過去的冒險旅程中像那樣遊蕩的身形高大、身披盔甲的活屍戰士他見多了。

可……可這不是時過境遷了嘛！

貝瑞安手腳并用爬到他身邊，眼裡全是驚恐，他使勁兒拽着奧斯卡的胳膊就要走，奧斯卡磨磨蹭蹭地站起身，看貝瑞安的模樣他總覺得那怪人随時都會回來。

兩人各自把撿來的柴火抱上就原路返回，路上奧斯卡一邊走一邊回頭，事實證明他多慮了，畢竟沒聽到任何異響。

一路上他在腦海中不斷回想見到的那高個兒“活屍”戰士的一幕幕，希望能想出個所以然來，然而這隻會害他差點兒一頭撞到樹上。貝瑞安看到他這副魂不守舍的樣子更慌了，奧斯卡想不出半個字來安慰他，兩人神色詭異地回了營地，三個矮人擠擠挨挨地坐着，都和靠馬車坐着的拉萊絲跟奧德溫保持距離。奧德溫一看到柴火兩眼都笑成了兩枚彎月，迫不及待上前幫奧斯卡抱走一把柴禾歡天喜地去生火，也沒注意到他跟奧斯卡臉上的異常。拉萊絲聽矮人講老祖宗都靈的故事聽得入了迷，遲鈍地發現有人回來後也隻是瞥了一眼然後催矮人繼續講。

奧斯卡跟貝瑞安把剩下的柴禾放好，然後拽着貝瑞安到營地旁樹後壓低嗓音說：“我們回來之前看到的是，你暫時不要告訴任何人，其他我來處理，你會爬樹嗎？”

貝瑞安點點頭，奧斯卡從來沒覺得他像現在這樣高大勇猛過。

“很好，”奧斯卡用力拍拍他的肩膀說，“你一會兒好好休息，之後合适的時候找棵樹爬到盡量高的地方，明白我的意思吧？”

貝瑞安瞪着個大眼睛呆了片刻，點點頭。

奧斯卡還是覺得不太靠譜，于是再次強調：“一旦你的視野範圍内出現任何異常，發現任何你覺得不對勁的東西，立刻通知我。”

貝瑞安露出了迷惑的表情，奧斯卡壓住不耐煩的暴躁繼續解釋：“你也看到林子裡那玩意兒了，我會一直警戒下去。”

得到對方的點頭回複後，奧斯卡扭頭掃視營地，發現奧德溫在目不轉睛地盯着他，兩人視線短暫接觸過就迅速避開。

奧斯卡也不清楚自己在心虛個什麼，香味已經從鍋裡飄出來了，矮人們出奇一緻地直勾勾盯着鍋子，桑格爾微微張着嘴，奧斯卡相信如果不是那一大把濃密茂盛的胡須他的口水肯定就現了原形。

要不是之前去林子裡撿柴轉了一圈，奧斯卡也會覺得這是個溫馨祥和的時刻。

可是他沒法将那個高大詭異的影子抛之腦後，大家都在享受美食時他把自己的巡邏範圍擴大一倍，每多邁出一步心裡的忐忑就重一分。這種感覺有點像頭回踏入一個危機四伏的新區域，但明明隻是在按照既定路線繞圈而已。

害，說到底就是怕猝不及防撞上而已。

但是思來想去，非要有個人這麼倒黴的話果然還是自己觸黴頭最好。

結果三個矮人各個肚子吃得圓滾滾，杜克散了個小步來接班時，奧斯卡都沒發現任何異常。

總覺得這種平和不可信……

不過他仍然注意沒有在貝瑞安以外任何人面前暴露這種焦慮，微妙的是，現在他要是合上面罩反而會讓旁人起疑心，他開始想念以前那段完全不用在意表情管理的不露臉日子了。

擡頭看了一圈，貝瑞安已經自覺在高高的樹幹上就位了，看到奧斯卡朝他看過來還翹起三根手指比了個手勢，那是他爬樹前奧斯卡特地教他的。

好吧，大概是時候松松一直緊繃的神經了，就算是在做飯時奧德溫還時不時用狐疑的眼神瞥他幾眼，他得反省自己是不是把恐慌表現得太明顯了。

有點丢人。

于是他決定盤腿坐在篝火邊小憩一會兒，希望這樣做能打消那些過于在意他表現得人的疑慮。

……

——“摁住傷口！天啊！”“把公主帶走！”“發生什麼事？”“我們被攻擊了！攻擊！”

他猛地睜開眼。

眼前有個人影飛快跑過，火光影影綽綽，人聲忽大忽小，種種迹象隻表露一個共通點：恐慌。

恐慌？

奧斯卡幾乎是從地上彈了起來，沖向擠在一起晃動的幾個人影，當他把胳膊壓在奧德溫肩頭時幾乎把她吓得魂飛魄散，險些一屁股坐在地上，這樣倒在地上，面龐因痛苦而扭曲的桑格爾他能一眼看清。

他一直捂着右肩打滾，貝瑞安試圖摁住他但看他表情很吃力，如果不是杜克幫忙桑格爾恐怕會流更多血，矮人的鮮血比起人類似乎略顯深沉，桑格爾的血已經濺到自己的臉上染紅身下的凍土。奧斯卡掰過他的身體查看一番，發現他傷的不僅僅是肩膀，而是有把巨大的刀刃從他右肩劈下去幾乎将他斬成兩半，但也許因為是在跑動中所以那兇器并不能如兇手所願順利切開，後背的傷口比正面深。

所以桑格爾是剛轉身逃跑就被砍了，武器一定很長……很重。

“他剛剛從樹林裡沖出來，”奧德溫抱住看熱鬧的拉萊絲用顫抖的聲音說，“滿身是血，用矮人語哇哇大叫，我們剛摁住他他就喊，法林死了，法林被殺了，法林的頭……有怪物，他說，樹林裡有怪物。”

奧斯卡突然覺得自己有答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