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話把奧斯卡都說懵了,雖然他早有預感。
很突然的伊熙爾杜轉過頭一把揪住奧斯卡的圍脖逼近過來追問:“那個什麼活屍,他到底是什麼來頭?你今天,不,現在必須把話給我說清楚,否則哪兒也别想去。我知道我現在對你來說根本構不成威脅,想走就先殺了我吧!”
“……不至于,不至于。”奧斯卡擺着手說,“也不是不能說……是你接受得了多少的問題。”
伊熙爾杜指着門外拔高音調:“那東西就那麼在我跟前晃悠,你現在跟我談接受?”
“你小點兒聲。”奧斯卡試圖安撫,“我問你,你是不是覺得,那東西,那活屍跟自己有某種關聯?”
“……”伊熙爾杜嘴角抽了抽,重新坐回地上頹然應了,“是。”
“是……什麼樣的關聯?”
伊熙爾杜皺眉反問:“不是我在問你嗎?”
“我隻是在斟酌怎麼表達比較合适。”奧斯卡歎口氣回頭看一眼門口說,“好吧,既然咱倆都趕時間,我直說了,你如果接受不了理解不能,拜托高擡貴手,讓我離開。”
伊熙爾杜滿臉不情願,還是點點頭。
于是奧斯卡就直說了:“我跟那個活屍,我們都來自遙遠的未來,三千年之後。”
伊熙爾杜聽罷猛地瞪圓眼睛,這反應完全在奧斯卡意料之内,他繼續說:“那條河就是……就是一條連接過去和未來的通道,我來這裡純屬意外,那個活屍是追殺我而來,我就是沒想明白他怎麼還能遊上來。算了這不是重點,總而言之,我對那個活屍的了解不比你多,我也才剛遭遇他周旋了一段時間,而且我還有要事要辦,所以……如何,可以讓我走了嗎?”
“走……”依然一副沒反應過來模樣的伊熙爾杜遲鈍地回應,“你說的走,不會是再跳進河裡吧?”
“不然呢?”奧斯卡聳聳肩。
“你就不怕,出現意外?”
“爛命一條,死不了。”
伊熙爾杜這會兒好像終于回過神了,他飛快眨眨眼,又将奧斯卡上下打量一通,剛要問點什麼張開嘴又把話吞了回去。奧斯卡猜他是把“你說的是真的嗎”類似這樣的廢話憋回去了,然後看着對方眼珠子飛快轉了轉,又問:“你在未來……遭遇那個活屍是在什麼境況下?當時是什麼狀況?他都在哪裡活動?你們下河之前都發生了什麼?”
好吧,一時半會兒看起來還走不了。奧斯卡悄悄歎口氣心想,這伊熙爾杜腦瓜子還轉的挺快,于是他隻能組織一番語言,按照對方的問題将自己下河之前的經曆言簡意赅地說了一遍。當然關于他保護的對象和護送的隊伍他沒有細說,伊熙爾杜顯然也根本不關注這個。
聽完之後,伊熙爾杜又陷入了思考的沉默。奧斯卡可沒那閑工夫陪他懷疑人生,就在他準備起身時伊熙爾杜長手伸過來用力一摁,又将他摁回地上。
“我有一種奇怪的直覺。”伊熙爾杜一雙眼睛瞪得滾圓,眼裡有種詭異的神采,“這個活屍,不能就這樣聽之任之。”
“一定程度上,我同意這個看法,但是——”
“但是你趕時間是吧,我知道,所以我也長話短說,我想那個活屍,應該就是……我吧。”
這個結論在奧斯卡腦子裡早就成型了,沒有直接證據不想說出口罷了。
所以他并沒有表現出太大的吃驚,隻是擡眼瞟了伊熙爾杜一眼,問:“那你有什麼打算?”
伊熙爾杜沒有直接回話,而是再次有氣無力靠着牆坐下,奧斯卡突然覺得此時此刻的他連沒一個發梢腳趾頭都透着濕淋淋的疲憊,并且相信他現在坐沒坐相雙眼無神唯一的理由就是實在太累了。
人在極度疲乏的狀态下的确會不由自主地走神,恍惚,奧斯卡決定原諒之前伊熙爾杜在他鏖戰獸人群時河邊發呆的行為了。
“我隻是……我隻是在想,自從我爬上岸來我就一直在想,我還能做什麼。”滿臉憊态的伊熙爾杜聲音沙啞地說,“一個計劃已經失敗了,你提到的——戒指,已經遺失了,我被亂流和水草幹擾,從安度因河裡被帶到這個……鳥不拉屎的操蛋地方,現在想要回援也已經來不及了,失敗已成定局,我還能……好吧,現在我至少找到一件能做的事了。”
“你不會是……”奧斯卡半蹲起來目瞪口呆地看向伊熙爾杜說,“你不會是想……”
“那就是我,我就是知道。”伊熙爾杜仿佛根本沒聽見奧斯卡的聲音出神地繼續說,“那種令人作嘔的熟悉感,第一個照面就來了,我是沒有絕對的證據,證明那東西跟我一定有什麼關系,但——但我就是沒法當作從沒見過,當作什麼都沒發生過,我——我要去解決它,你聽到了嗎,我要解決它,我也不知道我為什麼這樣說,但我很确定我一定要這樣做。這可真奇怪,說不上來理由,談不上什麼邏輯,我就是知道我要去做這件事,要……終結這個可悲的活屍。”
可悲的活屍。
奧斯卡垂下頭,沉默在國王眼裡就是肯定。
“這個決定真是談不上任何理智,可能也沒什麼意義,”伊熙爾杜苦笑道,“反正我也沒什麼能做的了,不是嗎?我這輩子,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狼狽,當年從島上倉皇出逃也遠不及現在,唉,命運真是無常。”
說完伊熙爾杜看着自己布滿劃痕和污泥的手掌心,嘴角的弧度似笑非笑,越看越苦澀。
“我……隻是想提醒陛下您,”奧斯卡也不知為何自己突然恭敬起來,“那個活屍,它不知疼痛,沒有恐懼,滿心隻有仇恨和憤怒,完全為殺戮本能驅使,您現在這個狀态……”
“上去就是找死。”伊熙爾杜有氣無力地笑着搖搖頭,“我知道,所以讓我休息一下吧,小夥子,你不是有急事嗎?去吧,去吧,讓我一個人呆一會兒,之後的事與你無關了,畢竟那個活屍怎麼看跟我關系更大些。”
這家夥就這麼放他走了?剛剛還揪着他的圍脖拿自己的命威脅他留下來呢。
哦對了,自己也算是把知道的全都說出去了。
“您……您确定?”奧斯卡也不明白自己怎麼突然又猶豫了,“我……雖然确實,趕時間但是,也不是不能……”
“不,不用。”伊熙爾杜搖頭輕聲拒絕,“這裡本來就不是你的時代吧,去做你該做的事吧。”
奧斯卡自己都編不出理由繼續留在這裡了。于是他沉默着站起身,聽到随着他的動作又有滴不盡的水滴浠瀝瀝淋在地上,然後簡單但鄭重地行個告别禮。渾身濕透的國王一動不動,仍舊沉默望着前方昏暗斑駁的牆壁。
不知為何,奧斯卡感到悲傷,為眼前這個無論是精神還是□□上都深陷無力的男人。
也許他隻是想去死罷了,哪怕沒有别人見證,哪怕此地獸人都死光隻剩他跟自己三千年後遺留的屍體,他也想盡量死的不那麼窩囊,就算是上去送人頭也好,也算是戰死。
談不上處理,自尋了斷而已。
即便如此,有句話他必須厚着臉皮說出口。
“呃,陛下,其實我真正想提醒的是——我恐怕沒法靠自己遊上岸。”
奧斯卡話說完後的沉默,多少有點尴尬。
“哦,我都忘了。”伊熙爾杜挑挑眉,口氣明顯是故作輕松,“反正就在門口,我送你一程吧。”
“您……您願意再跳進冰冷的水裡?”
“反正也沒什麼差别。”伊熙爾杜苦笑着攤開手聳聳肩,果然他一動冰冷的水珠就甩飛出來,奧斯卡都感覺到了。
“這……”
“别墨迹了,走吧。”伊熙爾杜擺擺手擠出笑容說,“那個活屍要幹完活兒可沒那麼快,而且,我也想試試穿越時間是什麼感受,見見三千年後的世界?玩笑玩笑,我沒那個心情。”
好吧,不管這個伊熙爾杜和戒指之間發生什麼事,之後留下的名聲如何,至少這麼個時刻奧斯卡打心眼底裡感到善意的溫暖。
于是兩人立刻行動起來,走出塔樓望眼望去,兵刃交擊之聲仍然不絕于耳,隻不過似乎離他們很遠了。他隻能看見建築拐角處那活屍高大的身影在飛濺的鮮血和晃動的獸人當中橫沖直撞。
看來暫時,或者說相當一段時間裡那個怪物都不會注意到自己,奧斯卡以許久不曾有過的輕松步伐走下螺旋長梯,來到空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