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招司第一場戲上台的時候,是二十歲。
那天的豫園意外的高朋滿座,除了少有幾位真是愛戲如命,更多的自然是想來看看秦家小二爺的笑話,說來也是,富家少爺被趕出家門入了下九流門生過活,放眼古今中外能有幾家,這樣的熱鬧自然是看一次少一次。
後台内的秦招司描完最後一筆眉妝,輕輕将妝筆扣在妝匣内,擡眼瞥了一眼鏡内的自己,滿意的點了點頭,戲冠上琳琅滿目的珠翠也随之微動,在昏暗的燈光下襯得他熠熠生輝。
這些年老班主一直将他照顧得很好,秦招司也争氣,算對自己下得去狠手,吃得下旁人吃不得的苦。
剛進豫園的時候,他的身世成了他在豫園裡最大的阻礙,師兄弟們很是看不慣他那樣的出生,背地裡擠兌欺壓向來是常有的事,寒冬臘月,秦招司連一床好被褥都是要被搶走的,他也不惱,隻管苦練自己的,時間久了,反倒是師兄弟們覺得無趣,便不再把他當回事。
到後來還是姚淑槐看他性格好,又生的白淨,瞧着倒是十分适配旦角兒,就自告奮勇在班主那領了這個差事,把秦招司帶在身邊,教他旦角兒的本事。
其實秦招司一直學得很好,姿态唱詞都有許多過人之處,那樣小的年紀有這樣的戲功已然是少有的,十二歲時,姚淑槐就想推他上台,他隻推脫着說:“還不成。”姚淑槐也隻當他是膽子不夠大,怯羞不敢上台,便安慰他其他師兄弟十歲便上台的大有人在,更何況他而今的本事,上台也一定能得人稱贊,可秦招司就是死活不願意上台,姚淑槐也有些生氣,好在秦招司拿捏得住他這個師姐的性子,雖然平日裡嚴厲些,卻是這豫園裡除了班主最寵愛他的人,隻推脫了幾次後就真沒再催他上過場。
直到二十歲,秦招司才向班主自請開嗓,還讓姚淑槐有些意外,反複确認他是不是真的要上場,得到肯定回答後都有些喜極而泣,頗有一種媳婦兒熬成婆的悲壯感,秦招司上場也隻有一個要求,要滿上海都知道今天是他首場戲,姚淑槐也極支持他,幾乎是拿出了自己這些年攢下的全部體己錢讓豫園上下隻管去做宣發。
秦招司自然也沒讓人失望,本是抱着來瞧笑話的人竟然沒在秦招司身上看見半點落魄,一台《别宮祭江》更是一曲成名。
等秦招司下台時,後場已經收到不知多少人的賞票,秦招司胡亂掃了一眼,大多是些珠寶銀票,懶得翻看,隻讓人挨個送回去。姚淑槐聽見這話時差點沒想把秦招司當場掐死。
“這還送回去?沒聽過戲迷送東西還要還回去的,我看你是糊塗了!”
姚淑槐嘴上說着,起身便要把送來的東西盡數收走。
“好師姐,還會有的。”秦招司先她一步拉住了她的手腕。
“對啊,秦小二爺的場還用擔心沒有這些嗎?隻怕以後是要受用不盡了!”
還未見來人,遠遠就聽見一陣熟悉的聲音,秦招司轉頭看去,正見那人提着一籃子花束,脖子上吊着的金鑲玉佛墜子在胸前晃悠着,手腕上的金雕雙響镯叮當做響,還沒看清來人的臉,單看那身行頭秦招司便猜到是趙昀。
趙昀是秦招司的發小,這人打小就愛炫富,生怕旁人不知道他家裡有幾個錢一樣,恨不能背塊金磚在身上,雖然俗氣了些,性格倒是極好,小時候秦俊欺負秦招司,趙昀還替他出過頭,雖然結果不大如意,兩人雙雙挂彩,但也算是彼此交到的第一位好友,秦招司被趕出家門以後就斷了和趙昀的聯系,還是前幾年,趙昀自己開了家典當行,開業前去豫園請戲時才再次看見秦招司。
“還是趙老闆會盤算,人家戲迷好歹送些珠寶錢票,趙老闆可好,提溜個花籃子就來了。”
姚淑槐看着眼前的人,想起當年他穿金戴銀的走進豫園,本以為會是個大生意,沒成想為了砍出場費,在廳裡吃了五六盞茶,硬是從中午三點砍到吃晚飯的時間,要不是秦招司來請她吃飯,怕趙昀是要磨蹭到晚上都不肯走,勢必要把出場費砍到極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