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愛着紐約嗎?
她愛着那一年盛行的歐美風,愛着鉚釘高跟鞋,愛着演唱會,愛着她高空獨居的平層公寓嗎?她愛着遙遠故鄉傳來的訊息,愛着ins濾鏡與自拍軟件,愛着學校裡和電視劇一樣的漂亮制服,愛着街頭唱歌的藝術家,愛着繁華的夜景嗎?
南國不能說毫無感觸,她實在學習到了很多事情。她甚至沒有時間去懊悔中考的失利,也沒有心思考慮曾經的友人。她三年的努力被輕飄飄的一張機票揭過,帶着她跨越太平洋,遠離泛黃的藍寶石大廈,遠離兩塊錢的奶茶和手抓餅,遠離那個夏日,遠離地下商場與小賣部才有的香芋軟糖。
有太多的,新的好東西。灑滿彩糖的冰淇淋,随便一張照片都能收獲許多點贊;輕易能買到的國内斷貨的餅幹,代購中搶瘋的眼影盤。觸手可得的大牌,衣服,包,鞋子,每一件都是值得炫耀的産品。
可是真的喜歡嗎?
這些真的會更好嗎?
她不知道,但是滾滾潮流在國内也是同樣的難以抵擋。她看見江平月的空間,那些興起的,吃喝玩樂集成一體的多功能商場蓋過原本的老樓,而她們最愛去的地下商場被不斷收購。街上的每一個人臉上都洋溢着期盼與希望,她們知道未來會更好,她們知道社會在快速地發展,以至于沒時間回憶過往。網絡興起,網紅産品接二連三,吃到了第一批紅利的互聯網從業者們賺得喜笑顔開。同一時間,還不會手機購票的老人在票務口呆站,還不會掃碼支付的阿姨們一點點數錢。
南國在這時候已經站到了大多數人的前面,她明白自己的出生決定她幾乎不需要努力。她曾經也奇怪與有錢人為何會感到空虛,等她真的明白了家中資産,沒想到自己也會有同等感受。
考不好?出國吧。
口語不好?總有錢報班。
妳有很多條路可以走。
妳總是有更多的選擇。
在時代發展的途中,她被家庭推到了第一線,享受到最多東西的第一線。
而對方,被遠遠地抛在後面。
追不上。
南國曾經在小說和電視偶像劇看到的場景,那些巍峨的皇宮,冰島的極光,南美的懸崖;神殿一般的酒店,仙子才能踏進的後花園,奢華的餐廳。
觸手可得。
她發現世界真的很大。
大到超過了她的想象。
她曾以為自己的一切隻在那所學校,那個午後能曬到暖暖太陽的教室。
那三個人的背影,一起分食的冰淇淋。
她們互相幫助,考上各自想去的學校。
高考,工作,租房。
每一日都可以見到對方。
這樣的夢想在她親眼見到全世界後變得渺小,就像她當年的中考分數在家庭資産的數字前不值一提。
出去更遠的地方,也不會忘記她的最初。
可是最初又在哪裡呢?
她可以極盡奢華,她可以不管不顧地閉眼享受。她可以去全世界任何一個角落,她可以不負責任地一直玩下去。沒有學業,沒有任務,沒有更多的要求。
也可以不管她作響的手機。
南國當初并沒有玩太多東西。
她沒有去血拼,也沒有去酒吧,更不會進到賭場。
她還是很努力地學習。
她不知道自己是真的要求高,還是因為别的什麼。
或許她不敢。
不敢在這樣的情況下享受。
不敢在對方獨自在國内時,心安理得地享受。
其實也沒什麼。
這些都是屬于她的。
但是南國做不到。
于是她逼迫着自己也去努力。
在别人誇贊她的時候,她知道自己是為了什麼。
但這也不是贖罪。
努力學習,獲利的又是她自己。
所以她覺得,無論怎樣,她都能拿到好處。
肆意地,從對方身上得到自己的美好未來。
刻意地不去玩樂。
刻意地不讓自己放松。
那是2016年。
她知道,再也回不去了。
可是她又那麼想要留住什麼。
她頻繁地給對方發消息,小心翼翼地斟酌措辭。
兩個人的身份似乎變換過來,好像她才是低一頭的那方。
有時候南國也覺得自己裝模作樣,可她控制不住自己給對方發消息的手。
是同情嗎?是憐憫嗎?
還是想通過這種方式,讓自己内心的罪惡感減輕一點?
她好像還是那麼自私。
連對方偶然的回複,對方越發冷淡的态度,都讓她覺得,罪惡感消散了一分。
但是她什麼都不知道。
她不知道對方經曆什麼。
于是她就覺得,用這樣輕飄飄的方式,就能重歸于好。
就能讓她們還有未來。
好像她把許多閑暇的時間都用在了這方面。
她現在不用了。
她可以不用管了。
去吃雲彩一樣的棉花糖,去把當年因此沒有玩過的東西再玩一遍。
去最大的遊樂園痛快地坐過山車,乘着摩天輪到最高點看煙花。
逛每一條小巷,看每一面牆的街頭塗鴉,去每一個她想去卻沒去成的城市。
她的人生熠熠生輝。
從一開始就是。
不用擔心學業,不用擔心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