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的一下——
她手裡的碗碎了。
湯藥灑在地上,蘑菇粘着塵埃,髒兮兮的一團糟。可婦人恍若未覺,目光呆呆盯着他:“你說什麼?”
“……怎麼了娘親?”小團子被她面色吓到了。
婦人咬了一下唇,到底還是蹲下身,複問了一遍:“地上的蘑菇,你說怎麼擺的?”
小團子茫然了。樓婈婈也茫然,她從沒見過這種遊戲。
“顔色?”他說。
聞言,婦人已經全然變了面色,那神情滄桑,悲涼,無奈……刹那間,那雙極美的眼中竟然奪出淚。
“錯了,一切都錯了。”她說,聲音前所未有的無助。
院裡不知從哪吹來了野桃花,落到地上,濺在泥裡。
“十七。”婦人聲音帶泣,指着一個蘑菇,輕聲問:“這是什麼顔色。”
小團子不說話了。
樓婈婈在旁看着,颦眉,初覺不對。
“什麼顔色?”婦人再問。
“綠色。”小團子說。
“那這個呢?”
“綠色。”
聽完,婦人仰頭望天。
“阿娘,我說的不對嗎?”他說。
對啊,明明都是對的。
樓婈婈愣愣看着女子,若說方才她懷疑什麼,眼下小穆蔚生全都答對已解了她半數懷疑。
日頭爬上耙牆,青石臼的人家紛紛冒出炊煙。有珠翠輕輕碰撞的聲音響起,後被拿出,很快停止。
“那我問你,這珠翠上的珍珠是什麼顔色?”
小穆蔚生徹底沉默了。
“白色。”
“這是淡藍色。”婦人如鲠在喉,半晌,道:“你知曉我經常采什麼樣的蘑菇,所以都是猜的,其實根本看不見對不對?”
小團子仍舊不說話,但讓人注意到,他已經開始揪着衣角了。樓婈婈在旁看着,頭皮發麻。
他竟然有色盲!
隐藏的這麼好嗎?!
“娘,對不起,我不是故意要隐瞞的。”
婦人聞言潸然淚下,泣不成聲。
真相大白,現在想想,一切都是有迹可循的。
印象裡,他總是一身的白衣,不論季節;還有,第一次記憶碎片時,她記得小穆蔚生是穿着一間配色十分奇怪的衣裳……
正當這時,一句沉聲響來,聞言,婦人身子一僵。樓婈婈也忽然愣了。
他什麼時候來的?
聽瀾:“世郎,你怎麼回來了?”
“聽瀾,你瞞我瞞的好苦啊。”
話說着,男人額頭青筋暴起,眼圈發紅。
他望着婦人的眼,心如同紮入萬千冰川,刺骨寒涼。
他慢慢走近,聲音前所未有的壓抑:“你說為了我守身如玉,十七早産我不曾懷疑,可為什麼,聽瀾……你告訴我,你我都能辨色,為何他不能?”他指着坐在地上的小穆蔚生,小團子此時已經不吭聲了,滿眼木然。
“當初為了娶你,我不顧你瘦馬身份,可你呢?你就是這樣對我的?!!”
“不是的世郎,不是的……你聽我解釋!”
“還要聽什麼解釋?你背着我同他人行苟且之事,降下這逆子,你當我是什麼?!!”
“不……那隻是個意外!”婦人哭的梨花帶雨拉着男人的手不願松開。
“意外?呵,意外。”男人惱怒至極,甩掉了身上的桎梏,并甩了一巴掌過去。
“賤人!”
聽瀾捂着臉,滿臉不可置信。
這是世郎第一次對她動手,他真的生氣了!
可她不曾想到,無論她再怎麼辯駁都無用了,無盡的深淵正在等着她——他被王世光整個拖到屋子裡,那一瞬間,她驚恐,無措和無盡的恐懼,但身體卻像是卸下了所有力氣,毫無抵抗之力。因為,她忽然聞見,王世光的身上帶着點兒酒氣。她無比明白,這個時候的男人是最恐怖的。
啪!啪!
屋内,破碎的聲音和痛哭聲不斷傳來,碎金似的日頭自此變幻,藍雲浸透了墨汁,不知何時,豆大的雨點砸下,濺起沉沉的泥水。雷聲滾來,驚的雛鳥飛顫躲進巢穴,而院内,小穆蔚生一人坐在院裡,淋着雨,再無人顧暇。
他抱着頭,蹲着身子,雨水落在他的背上,像淬了針的線,将人傷得千瘡百孔。
一種難以名狀的心痛,如潮水般洶湧,樓婈婈歎息一聲,走到他身旁,解下外衫,為他擋雨。
雨水的聲音錯落有緻,仿佛小了一些。
小團子似乎冷靜了下來,他擡起頭,空空望着烏蒙蒙的天。
這一刻,他第一次認識到,原來,那些讨厭的小孩兒說的沒錯,他真的是小野種,一個沒人要的野種。
“風——”他問:“你也會丢下我嗎?”
樓婈婈看他一眼。
“不說話就代表會了。”雨水順着他額前的碎發,滴落在長睫上,他喃喃自語。
樓婈婈眼簾低垂,凝視着他。
她說:“不會。”
聲音落在風裡,轉而消散。小穆蔚生擦了擦臉,起身躲雨,好像什麼都沒聽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