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自己為什麼而活,就可忍受一切折磨。
——聖言錄
悲哀呀,從此我将再無甯日……
——神聖與世俗·第四紀諺曲雜詠
章十一 主宰(一)
1
薩穆埃爾還未出生的時候,他的母親就說,這一定是個高靈感的孩子。
因為,她開始頻繁聽見竊竊私語的聲音,以至影響了休息,不得不搬出古老的雅各大宅;好幾次劇烈的胎動,對應的都是真實大教堂的異狀——什麼封印物暴動啦,什麼主發烈怒、懲罰失職的教會高層啦……薩穆埃爾出生後,不愛哭鬧,總是屏息凝神地呆着,或對着什麼虛空的存在咿呀學語,于是,母親又帶着他回到了雅各大宅,起碼,寓居于此的“往昔的幽靈”(應該)不會傷及他們的後人。
在神秘世界,高靈感往往意味着失控的風險。對于秘祈人、尤其是神怒之日後的秘祈人來說,則是險上加險。
那一天——僅僅一天,雅各家族遭到了前所未有的打擊,全族的非凡者折損大半。此後的多年,他們都在克服對新生的主的恐懼,又不得不思忖這樣一個問題——
主到底是不是從前的暗天使?
據說,烏洛琉斯在戰後會議上明确否認了這一點。但随着祂們來到北大陸,為了收攏暗之學派的殘部,口徑也變得暧昧不明。
教會的筆杆子發明了許多高深的理論,把這個“是也不是”的問題玩出了花,但他們尴尬的處境沒有改變。
過去,雅各家族之所以發展壯大,憑的是他們作為“天國副君”薩斯利爾的嫡系。但真實造物主自帶兩位天使之王做嫡系。
哪怕放下所謂“古老的驕傲”,他們也不可能跟着梅迪奇軍團去填線,更不可能舉族去命運途徑碰運氣——教會的領袖是烏洛琉斯,想依附祂都不成。
雅各仍是個根深勢大的家族,還在做各種各樣的嘗試——隻是仍然摸不着方向。
在迷茫的氛圍中,薩穆埃爾長大了。
就秘祈人的培養來說,雅各家族可謂底蘊深厚、經驗豐富。“不求快,但求穩”,對一個高靈感、高途徑親和度的孩子,尤其如此。
還有各種封印物,幫他屏蔽、對抗可能存在危害的聲音、靈感和幻覺;但以薩穆埃爾自己的體會,這些東西沒有完全消失,而是更加内化了。它們無形無迹地推着他,無論找尋還是逃避,有意還是無意,總會把他引到既定的路上,逼迫他,去直面——
命運。
——設想一下。
你在情窦初開的年紀,對一位少女一見鐘情,像多年後羅塞爾大帝所著的《羅密歐與朱麗葉》一般夢幻動人——但這美麗的少女隻存在于一張舊相片上。神怒之日後,再也沒人見過或說起過她;理智告訴你,這位少女九成九已不在人世了。
你經曆了一場最迅速的失戀。
你生活在一個動蕩的年代,沒有為這種虛無缥缈之事過度傷感的餘裕。你平平安安地長大成人——這是最大的福氣,你想在非凡序列上爬得更高,假如家族需要,假如碰到合适的人,你也不介意結婚,生幾個孩子。這張相片和這位少女,漸漸成了一段親切的記憶,青春時代的美好幻想。直到……
“神降”的發生。
你活下來了,這是一個奇迹。你恢複了——這是一個更大的奇迹。你甚至又開始“正常”的、按部就班的生活——但你知道,你真實的生命已經結束了;你不指望任何人理解自己的感受,你的靈魂與激情早在那幾秒内燃燒殆盡,從此,你的餘生就是一具空置的容器。
偉大、珍貴的事物轉瞬即逝。天才也好,創造也好——毀滅和遺忘卻很長很長。
你渾渾噩噩地活着,直到,命運化身的少女出現在你的眼前。
渎神者帶來的陰影還未完全散去,薩穆埃爾被要求一直留在教堂内——治傷和療養,此外,也需要有人監控他的情況。對他的任命還沒有下來,不過非常好猜:主要就是輔佐書拉密夫人,解答她的問題,幫她适應、了解這個時代,教她宗主教的職責,處理相關的事務,如此這般。他歇了三天,盡量吃喝補充損失的血肉能量,一邊琢磨,該以怎樣的方式和态度去和書拉密見面——總不能一直躲着她不是?
其他人可以為了“看美女”之類的理由,在“天國之花”降臨耶利哥的時候馬上趕去觐見,隻有他,因自己年少時的幻想和迷戀,忘情到不能自已,丢人現眼地做了逃兵。
這是可以被引申到“雅各家族仍在負隅頑抗”上去的。對了,他的家族确實也在這麼做……
——然而,這份“想見她”的心情,誰會比他更強烈呢?
憑着牧羊人強大的恢複力,薩穆埃爾已經可以下床行動,而他拖着病體、憔悴不堪的樣子,又能展現足夠的誠意;假如他的應對有所差池——咳咳,我都這麼慘了,您還不能擔待一下麼……
他十分謙恭地請求谒見。被告知,夫人已經去了宗主教的辦公室。
宗主教的官方辦公室,不如說,是一間巨大的圖書館兼辦公廳。最深處是宗主教的坐席,兩側是以書架劃分成格子的開放式辦公區。由于教堂仍在進行阿蒙消殺,職員——教士們還都沒有上工。
過去三天,書拉密就在這裡看書。
她已了解曆史的大概脈絡,不乏一些反複出現、令人印象深刻的名字,就特意翻查一下關于他們、或其家族的傳記資料。這一時期的“偉大存在”,比起她在啟蒙時學到的可謂大大不同。好不容易找到一本《簡明神秘學》,非常難讀,完全對不住它的标題;比較記憶中的《神秘學百科入門》,不僅沒有對原理的深入淺出的闡述,提及各位“偉大存在”時都沒有注釋祂的三段式尊名——概因這一時期,偉大的存在們都在成立自己的教會和隐秘組織,互相诋毀為邪教并不遺餘力地打擊彼此,當然犯不着為對手做宣傳。普惠教育早就不複存在,讀書識字成了上層的特權,教會和一些非凡者家族共同壟斷了知識;從光輝紀元流傳下來的少數“啟蒙教材”都被他們嚴密地收藏起來,乃至有意識地銷毀。
這本《簡明神秘學》中記載了亞當:“觀衆途徑,序列1的空想天使”——僅此而已。要知道,就連“渎神者”阿蒙,祂的神子身份仍被提了一筆,也不知亞當做了什麼,讓如今的真實教會把這都抹去了……
——亞當,亞當,你在哪裡?這些年過去了,不知你過得好不好……
她喃喃地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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