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十一 主宰(三)
1
所羅門的宮廷會定期舉行面向整個貴族階層的盛大舞會,相當于中小貴族子女的集體引薦式;蓋因帝都高層齊齊到場,他們才能一次把臉刷完。這與大貴族為自家人操辦的引薦式并不相斥,說到底,都是為了在宮裡出風頭,罷了。
從小到大,薩穆埃爾·雅各不乏在“高端場合”露臉的機會,但真正與門先生說上話,還是在前述的一場舞會上。此類場合,要人們是得攜伴參加的;不一定是配偶,因為許多要人沒有也不打算結婚。門先生有夫人——還不止一位,平常住在家族領地,祂會輪流帶到耶利哥同居,出席所有要求“攜伴”的場合。那次,陪同祂的除了某位塔瑪拉夫人,還有一位叫撒拉的晚輩,天才的“學徒”——幾個月前,她引薦式的奢華曾令帝都震驚。
撒拉小姐神情孤傲,身段苗條,一雙藍眼跟門先生如出一轍,與身上伯特利藍的裙袍相映成輝。她是衆所矚目的中心,年輕人争相邀她共舞;相較而言,薩穆埃爾可就遜色太多了。
而且,比起社交場上的應酬,他甯可找個邪教徒練手。趁大家舞得快活,薩穆埃爾溜到大廳外的陽台上,摸出一支煙。
他并不特别喜歡抽煙。但是,當你格外煩悶的時候,可以拿根煙到角落發呆,以此回複每個無聊的路人:“對,我在抽煙呢。”
所以他夾着煙,都沒有點燃,忽然,一陣香風掀起紗簾,藍裙的女孩悶頭跑上陽台,扶着圍欄、大口喘氣。是撒拉·亞伯拉罕。
女孩一眼瞅見他——不,他手裡的煙,竟劈手奪來,不知多迫切地點着、連連地深吸幾口。稍後,她重歸平靜,提着裙子、快步返回大廳。從始至終,她什麼話也沒說。
不多久,又有一位藍衣男子走上陽台。這回是門先生,薩穆埃爾有點慌,忐忑地行了一禮。
——他可沒主動給撒拉遞煙,但他勢必什麼都不能說。不想,門先生也掏出一個煙盒,遞了一支給他:
“哈瓦那雪茄。主說,是最好的。……”
——這是多少人願傾其所有換取的、和門先生私下會晤的機會;此等好事兒砸到薩穆埃爾頭上,他也隻能有句答句而已。這位最接近神的存在,很家常地聊着“好久不見,你都長這麼大了”,問候他的健康和家人,找沒找對象等等。最初的緊張後,他意識到,門先生可能也是有點煩,到這來找清靜了。
他們沉默地抽了會兒雪茄。圓月高懸,妖豔的绯紅映照夜空。
“……看月亮,像不像個美麗的女人?”祂沉醉地吐出一口煙圈,“裹着紅紗,嬌嫩的肌膚透出輕薄的羅衫,光澤耀眼……”
“像個憂郁的女人,傷透了心又哭紅了眼,”薩穆埃爾惆怅地說。他想到自己的母親,因為父親的早逝而終日哭泣。還有那個從小認識的女孩——若非她晉升失敗、精神失常,很可能已經做了他的未婚妻。
門先生瞟了他一眼。
這時,大廳中一陣喧嘩。某位女士高聲問話,撒拉在哪,門先生在哪——祂不禁歎了口氣。
“……年輕人,别結婚。家庭生活就這樣。你在外頭怎麼位高權重、呼風喚雨,也别指望家裡人會敬重你。你的女人永遠想着擺布你,你的仆人隻會想着欺詐你、糊弄你……”
說罷,祂就離開了。
那一晚深深銘刻在薩穆埃爾的腦海裡。當他通宵工作、偶然擡頭瞥見窗外的月亮,當他夜不能寐、遊蕩在城市的街巷,陪伴他的唯有黑影和凄清的月亮。紅月讓他想到女人——可望而不可即的女人,母親去世的時候,他曾那樣悲傷,現在卻覺得,未始不是一件好事——不必看到自己未來的慘狀。那個差點嫁給自己的女孩,被家人送去鄉間“休養”,自此再也無人提起,還有撒拉——驚才絕豔、萬衆矚目的撒拉·亞伯拉罕,他意識到,已經很久未聞她的消息了。
2
近段時間,門先生與教會的往來十分頻繁。這天又送來幾口箱子,據說是祂從前向真實教會借的東西,忽然想起、遂差人歸還。
還是和書拉密有關。
當初,作為耶利哥重建的一部分,聯盟發起了一項“搶救(神國)知識”的行動,門先生是牽頭人。
确實有些非凡者還記得,但那些高深的理論、前沿的技術,對于退化到蠻荒的世界來說,幾乎沒有用處。但在真實教會的倉庫裡,人們發現了一批學生的課程筆記,不僅涉及許多應用領域,記錄又很詳實,用來打基礎是剛剛好……
至今,你仍然能在《無土栽培》、《雌性獅鹫的産後護理》等手冊上發現書拉密的名字。門先生以這樣的方式顧念着舊情。
幾口箱子在書拉密的面前展開。她看着,沒有動。
“……它們應該放在哪裡?”
“它們本來就是您的。您可以自己收起來。”
“沒必要。它們派上了用處,已經很好了。”
薩穆埃爾想了想,建議她放進檔案室裡。又說,教會多年來一直在清點從神國和神國的廢墟上搜來的物品,至今沒有全部完成;她的筆記就是從那裡翻出來的……
棄置區啊。書拉密了然地點點頭。
她說,等梅迪奇出征歸來、引領她入社交界前,會有很多時間為教會整理東西;這讓薩穆埃爾的心又抽痛起來。
3
當年,從“神國和神國廢墟上搜來的物品”,能用好用的早被挑走。經曆了多輪揀選,至今還未歸整的物品中不乏硬茬,不好鑒别、用途和副作用不明,曾有手腳不幹淨的職員想順點兒走,死狀相當凄慘。遂一股腦兒地扔到地下,和地牢一起共享強力封印物的鎮壓;久而久之,它們幾乎已經被遺忘了。
書拉密來了——它們的命運終于迎來轉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