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十四故人(中)
1
當非凡者——尤指高階非凡者和神話生物們——以人類的外形、人類的身份,在人類的社會生活的時候,可不要真把TA們當成了人。尤其,當TA們遵循某些人類習俗行動的時候,更不要忽視了本質的差别。
再次以“聯姻”為例。普通人因為生命的脆弱和短暫,寄希望于子孫的傳承,所以有婚姻即“人倫之始”,并在一般的“聯合”、“聯盟”上加入“聯姻”,作為誠意的最高體現——共同的子孫意味着共同的未來。但這些理由,對神話生物來說都是不存在的。
非凡者最重要的資産永遠是TA身上的非凡特性。當兩個非凡者家族“聯姻”的時候,其婚約條款必然涉及雙方未來的晉升、後代的數量及其途徑和晉升,以及,在TA不幸身故後,其特性的歸屬。假如雙方位階懸殊,這不僅不般配,甚至很危險——相當于低序列的一方把自己的特□□到了另一方手上。
有關門先生與塔瑪拉夫人(們)的“聯姻”,就有相反的兩種看法。有人認為,塔瑪拉的家主允許這些中低序列的女性族人(哪怕隻是遠支)嫁給門先生,屬實丢份,好像也沒得到什麼明确的好處;也有人認為,人間的“常規”也好、“法條”也好,本來就隻能約束普通人,送出一支女性族人(而且隻是遠支)搭上門先生這樣近神的存在,絕對不虧。
此事的内情,外人不得而知。反正,我們知道,神話生物永遠是危險的——TA隻是“裝得像個人”罷了。
“……所以,這竟不是幻想,而是真正存在于人間的美貌。”
門先生趕到時,芮夫人仍然站在門廳,出神地望着那幅大型的肖像。
“美存在于形象,而崇高寓于意志強大的心靈,”祂一步步地走下階梯,向她欠身鞠躬、行吻手禮。芮夫人笑道:“您還是這麼客氣。”
“哪的話。我本來也要表達歉意。今天,如果知道您來,我怎麼也不會出門……”
“……該道歉的是我,”她搖搖頭說。門先生溫和地笑笑。
“請跟我來。”
祂挽着芮夫人的手臂,帶着她,走進一間會客室。這是一間較為私密的會客室,不大,陳設簡單而溫馨。門先生給她倒了一杯酒,往香薰爐裡又投了一把香料。
“不知從何時起,老朋友碰面都要湊時間、考慮前因後果、公衆的觀瞻……實在遺憾極了。”
說着,祂将手按在牆上。一幅畫随之浮現。
——黑發的青年和金發的少女,面對面地站在蘋果樹下。青年的手中握着一個小瓶。
芮夫人長歎一聲。
“……給您添麻煩了呀。”
2
芮蓓卡的故事得追溯到很久以前,那時,大地上隻有一位主。
在她年輕的心上,有個最愛的人。那個人也是全城少女愛慕的對象。
每個人都知道,誰都不能完全地擁有他,在他注定要攀登的那條狹窄的階梯上,沒有人能陪他走到最後。他将孤零零地站在凡人難以企及的高處,你能做的就是仰望他、崇拜他——作為他的信徒。
每個人都堅信這點。這是所羅門擁有的偉大命運。
他泰然地接受了大衆的厚愛,既不輕狂、也不受寵若驚。可是,芮蓓卡無法克制這樣的念頭,她希望所羅門獨屬于自己。
她不怕表露自己的心意,也不怕與其他少女競争。她嘗試了。她做到了。她真的做到了嗎?……或許。
在他被神國錄取、即将啟程的前夕,芮蓓卡畫了圖樣、委托名匠打造成手镯,送給所羅門。圖案是打扮成牧羊人和牧羊女的他倆分享一隻蘋果,引述經文:
“我的良人在男子中,如同蘋果樹在樹林中。”
這圖案可以完整地拓印出來,又應了另一句:
“求你将我放在心上如印記,帶在臂上如戳記。”
……
在長久的對于“唯一的主”的崇拜中,奠定了一種全新的愛的範式。教士們常以忠貞的夫婦之愛、情侶之愛,比喻主和信徒間的虔誠之愛,受其影響,人們開始讴歌“純真、專一的愛情”,賦予它至高無上的價值。此時典型的一種文藝形象,是田園詩中的牧童和牧女;他們過着親近自然的質樸生活,辛勤地勞作、單純地相愛,他們立下終生相守的誓言,無論名利的誘惑還是天災人禍的阻隔,都不能阻止他們對彼此的奔赴。此外,“牧羊人”本就是教義對主的描述,暗天使又是耶利哥的保護神,因此,牧羊人常被刻畫成黑發黑衣的形象;看到這樣的形象,你不能馬上判斷這是宗教的宣傳畫,還是某本浪漫小說的插圖。
這就是芮蓓卡對“愛情”的想象。這就是她對自己和所羅門的期望。
芮夫人屏息凝神地觀看這幅畫作。在牧羊人露出的一截手臂上,的确可以看到一枚镂刻精細的手镯。
時至今日,所羅門親王仍然戴着這枚手镯。
這枚手镯見證了他們的分離,許多年間,她朝思暮想、思戀如狂;終于,他回來了,在最初的喜悅後,她驚覺,過去的這些年竟可能是她最後的幸福時光——
所羅門不再屬于她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