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起來了,他在大街上打開車門……這人施施然地登上馬車,落座在他的身旁……
誰也沒有注意他,無論自己還是對面的女仆;從來沒有如此徹底的“視而不見”,好像大腦直接将他的存在抹去了……
腦漿在高熱中沸騰,一些記憶的泡沫在瘋狂地翻湧。薩穆埃爾感到一種難以言說的恐怖,他意識到,這甚至可能不是頭一次與這人的相遇……
——被遺棄的神的容器,散落在耶利哥的城牆下。是誰,偶然路過他彌留的軀體,是誰,偶然地駐足,偶然地回眸?……
“……天國從天上由天主那裡降下,如同一位裝飾好迎接丈夫的新娘。這是主與人同在的帳幕,祂要同他們住在一起,祂要拭去他們眼上的淚痕;以後,再也沒有死亡,再也沒有悲傷,沒有哀号,沒有苦楚,因為先前的都已過去了。”
清涼的手指劃過他的前額。他平靜了,終于,他可以平靜地擁抱死亡……
——媽媽,求你,結束我的一切痛苦。
——媽媽,求你,接我回家。
——媽媽……
“……我是複活,我是生命。信從我的,即便死了,仍要活着,但凡活着而信從我的人,必永遠不死。”
薩穆埃爾慘叫一聲,抱着頭、跪倒在地。書拉密震驚地撲向他,雙手攬住他的身軀。
空間劇烈地震顫起來。
——對它來說,容下亞當已屬勉強,新來的幾人哪怕份量不多,卻帶來了巨大的擾動……
緊接着,他們全都摔倒在現實的草坪上。
3
雙胞胎對着圍牆的某處連踢帶踹,不見任何反應。不過沒多久,夫人(們)又憑空出現了,連同薩穆埃爾,還有,亞利斯塔·圖铎。
——怎麼還有他?
總之,腦子沒手快。雙胞胎當機立斷地将他打昏,拽着腳拖進高草叢。
她們不知發生了什麼,不過猜測這是與書拉密夫人相關的一個謎;年輕的圖铎出現在此,八成是另一個謎,這個謎或許不乏考究的價值,但雙胞胎不是查案子的,她們隻想排除隐患。
何況,圖铎不是自己人。
“等等,别給他脫了,咱沒時間也沒必要啊……”
“哦哦沒錯,習慣了習慣了……”
欸嘿。
書拉密攙扶着薩穆埃爾,兩人坐在地上。她的臉湊得很近、滿滿的擔憂,而他頭痛欲裂,緊挨着夫人,更是誠惶誠恐、膽顫心驚……感動嗎?
呵呵,不敢動,不敢動。
“薩穆埃爾,有些事,我想告訴你……”
她遲疑着說。
恰在此時,紅發的女仆去而複返。帶回一個驚人的消息,親王已經回到帝都……
她們自顧自地争執起來,關于夫人的衣服,是不是應該馬上幫她換衣服(不知為何,她穿着從前的學生裝,而她的寶石禮服修好了、擱在一旁)。書拉密置之一笑,又轉向薩穆埃爾:
“你看,就是這樣,總不得空。不過,我想說的這件事,你或許會感到奇怪……但我希望,你不要覺得奇怪……”
她為難地低下頭。薩穆埃爾感到心都吊到了嗓子眼。
一陣爆響,是戲法大師們鳴放禮炮和煙花。試了幾個排次,這回,務必搞得整整齊齊。
“這幾天,我想起了一些事……在我剛到耶利哥的時候,有段時間,我情緒低落,很難過……然後,我做了一個夢。你——對,你在那個夢裡,給了我一個蘋果……我吃下蘋果,當我醒來,感到一切都好了……那些沉甸甸的、壓在我心頭的東西,都消失了……”
她的聲音很輕,不自信也不确定。而她急切地盯着薩穆埃爾,生怕他不信自己:
“希望你不要覺得荒唐……那是個神秘的夢,很久以前、還在神國的時候,主也曾摘下一個蘋果,給我……所以、我想,這是有意義的,這個夢一定不會沒有意義……”
喇叭奏花腔。
王家的車仗,緩緩駛進亞伯拉罕的大門。道路兩旁,人們歡呼行禮。女仆不得不出聲提醒,夫人應該馬上去找門先生,一起迎接親王的駕臨……
書拉密點點頭。
她站起來,理一下藍色的百褶裙。雖然不知亞當為什麼要幫她換衣服,但她是贊成的——她喜歡這套光輝紀元的女生制服,覺得又舒适,又好看……
最後,她回頭,望着薩穆埃爾:
“總之,我想說……謝謝你。”
他目送夫人離去。
直到她走遠,而他再也支撐不住,苦笑着、将臉埋在手中,掩去一絲奪眶而出的淚水。
——天啊,我真的可以,抱有希望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