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十七假面（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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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然，他瞥見一道粗花呢格子外套的身影，下意識地拔腳去追，但他馬上反應過來，那必定不是以撒，又悻悻地回來……這一打眼的工夫，桌旁又多了一人，是個披着花青色絲絨鬥篷的女子。女子轉身看他，霧霾藍的蛛網面具覆着大半張面孔，點綴着一顆顆露珠般閃耀的寶石。

這就是方才引起他注意的神秘女子。而那神秘的男伴不在旁邊。

“小姐，您是……”

又失言了，薩穆埃爾尴尬地閉嘴——混迹這種地方的首要禮節，就是不問旁人的姓名。女子檀口微張，說了什麼……那必是有如黃莺出谷般的悅耳聲音，但他什麼都沒聽出來。

他努力保持平靜，為她拉開椅子。

女子坐下了。

她眼睛的顔色很特别，是丁香花般稍淺的紫色；盡管，面具掩住了她的容貌、鬥篷遮擋了她的身形，但她就是散發着令人消魂蕩魄的氛圍，就是讓他覺得……這是一位人間少有的美女。

而且，她很年輕，嬌嫩，非常嬌嫩……難以想象，她接觸比絲綢更粗硬的物品，拿起比蕾絲扇子更沉重的東西。

這麼一來，她跟那紳士的關系就很耐人尋味了。不是最頂級的交際花，就是最高貴的淑女。

（話說回來，那些頂級交際花被嬌養的程度，可能并不亞于任何高貴的淑女。）

“……不介意的話，讓我陪着您吧，”薩穆埃爾遲疑着開口。話匣子一開，就再也合不上了。

“恕我直言，您不該孤零零地待在這裡。剛才，我見您跟一位男士跳舞……無論出于什麼原因，他都不該放您，一個人待在這裡……”

少女睜大雙眼。好像又說了什麼……但他暈乎乎的，還是什麼都聽不出來。

一定是喝得太多了。

“小姐，您不該來的……這裡很危險……天啊，男人都是畜牲。我不想說，我是那個罕見的例外……我也是畜牲，毫無疑問……但我，現在的我……傷害不了任何人……”

他又開了一瓶酒，倒進一個幹淨的杯子，放在少女面前。沒有勸，她低頭看着，也沒有喝——好極了。她有基本的防備心理。

他苦笑着搖搖頭。

“您不喝酒……呵，這是好事。您看，喝了酒，我都管不住自己的舌頭……啊，小姐，您是有福的，生養了您的人也是有福的……您像一朵溫室的花，不經日曬風吹雨打的花……命運向您微笑，而她對别人橫眉怒眼……”

蓦然，他有種流淚的沖動。

“您注定要享受世間的一切幸福……沒有您想要卻得不到的珠寶……更沒有，您想要而得不到的愛情……”

少女專注地盯着他，不時點點頭，就像一名外國人，還在學習掌握一門語言；忽然，她轉向另一邊，隻見那神秘的紳士，戴着奇妙的同款藍色面具，徐徐走來。

他予人極其優越的印象，儀态高雅、氣度不凡，溫文有禮地說了一席話，不外是感謝和客套的意思……然後，他挽着少女、飄然而去。薩穆埃爾呆站在原地，半晌，如夢方醒。

——他也該走了。

留下去，還有什麼意義？

☆☆☆

這是個多雲的夜晚。

高懸于空中、散發着朦胧清光的是一彎绯紅的蛾眉月。

披着藍鬥篷的少女摘下面具，一雙媚眼是與月亮相似的紅。

“……‘谷倉’，從前，真是一個谷倉，”陪伴她的高大紳士循循說。

“唔？”

“很多年前的事了。當時，耶利哥很不安定，有敵人的先遣隊滲透進來，準備潛伏到攻城時、裡應外合的，有各種邪魔外道，心懷鬼胎、伺機搞破壞的。後來，在一次圍城中，梅迪奇‘失手’将整片街區夷為平地。不過，也有人覺得，他不是不小心……”

“哦？真實的原因是……”

“誰知道？從來沒有調查，他說‘失手’就失手，他說‘不小心’就是不小心。不過，有這麼一個傳言，在那個谷倉中，發生過真實的、邪教徒的獻祭……”

2

離開烏煙瘴氣的“谷倉”，吹着清爽的晚風。薩穆埃爾獨個兒走在崎岖不平的石子路上。

非凡者的身軀盡職地工作着。不多會兒，他的酒也醒了。

現在，他終于可以回顧這一晚的奇遇。

沖擊力最大的，莫過于“邪神之祭”；公開——不，“特别演出”都能這麼幹，背地裡他們在搞什麼，簡直不敢想，不過，從行政的角度考慮，你很難推着大家去調查一個還沒有釀成嚴重後果的東西。緊急度和優先級不高，牽扯卻很複雜，想處理也不差這一兩天的功夫，所以，他決定先放着。

此外，碰到以撒、以撒還帶他看“特别演出”這點，也頗耐人尋味。門途徑鼓勵豐富多樣的體驗，且以撒為門先生管理家族，就沒有輕松省心的時候……此人私下“玩挺大”，倒是不足為奇。他得找機會把方牌還回去，順便打探一下，為何對方會主動接近自己，還有，“你我有許多共同”……以撒到最後也沒有解釋。

最後……最後提到的并非最不重要。

淡紫色眼睛的女孩浮現于腦海。薩穆埃爾不禁嘴角上揚，是啊，邂逅一位可愛的女郎，怎麼說都令人愉快，況且，他也感到不可思議，對這女郎的長相、身份一無所知，僅僅坐在一起幾分鐘、說了幾句話，就忘乎所以、幾乎要愛上了……

天呐，你是如此淺薄的人麼？

——醒醒！你的心是屬于書拉密夫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