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Rosariu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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狹窄的走廊,阿彼霞沖着高窗舉起了手。
那地方也像這裡,空落落,黑黢黢,陰涼涼的。一束光從高處潑灑下來,她扭着小手,想要接住。
接不住。
小小的太陽從指間瀉下,漏在她的臉上,她不禁眯起了眼。暖暖的光線裡,她的手指好似開始融化的奶油。
一隻手——更大的手——覆在她的手上。
“阿彼霞妹妹。現在,我們去上課好嗎?”
一張溫柔微笑的臉。亞當的臉。
“嗯,”她點點頭。
這時,亞當十二歲。
十二歲的年紀上,亞當已經十分早熟而穩重。他喜歡思考,喜歡讀書,喜歡拉丁文,更喜歡大部頭的心理學。他還想讓弟弟跟自己一起學,可惜總遭到阿蒙的嚴正拒絕。不過,沒關系,他喜歡當老師;你不能輕易放棄一個學生,不能失去耐心的……沒錯吧?
對亞當來說,突然出現的妹妹,就成了天賜的禮物。
他的心理學知識終于派上了用場,他可以安撫妹妹的心靈,至少不刺激到她;他可以拿出一年級的語文課本,從字母開始,教她聽、說、讀、寫……阿彼霞似乎比較熟悉法語,還有點兒拉丁語——因為,她之前待的地方,是一所法國人創辦的修道院。
亞當大喜過望:
他可以教妹妹拉丁語了。
——對了,在大屋裡,大家說的其實是跟現代意大利語大相徑庭的西西裡語。這倒不用教;天天聽女仆說話即可。
那時,學期已結束,快樂的暑假已經開始。但亞當早把假期安排得明明白白,暑假過後,他要去城裡念中學,妹妹則入讀鎮上的小學;亞當抓她的學前教育,就是教她意語和拉丁語。阿蒙納悶:阿彼霞連意語都說不清,學拉丁語作甚,她還能跟古代人說話嗎?
“因為,阿彼霞的口語是鍋大雜燴,”亞當笑着說,“鑒于巴西種族混雜,各拉丁族群、語言都很常見——這種情況倒不奇怪。剛好她接觸過拉丁語,拉丁語是拉丁語系之源——隻要對拉丁語有所了解,對她意語的學習亦能起到觸類旁通的效果。”
——呵呵,我信你個鬼。
事實上,亞當即将就讀的那所學校有教會背景,教拉丁語,且對這門“神聖的語言”的要求很高。他一直在自學拉丁語,本就打算,利用這暑假好好複習一下初等拉丁語課程,教妹妹都是順手。但阿彼霞确實學得很認真。
哥哥轉移了教育目标,阿蒙本該感到慶幸。他爽玩了幾天,沒有亞當掃興、格外舒心,可他每次路過書房,看到哥哥和妹妹在學習,兩個金發的腦袋幾乎碰到一起,居然,産生一股異樣的情緒……
……有點酸。
于是,他也搬了凳子、拿了筆記本,厚着臉皮、擠到兩人中間。亞當:大喜^2。
***
阿彼霞在桌上趴着,把一根脫落的長長的金發纏繞在小手指上。“……來,吃顆腌漬橄榄,提提神,”亞當從碟子裡拿了一顆。
她“啊嗚”一口,吃了。
阿蒙眼疾手快地抓了兩顆、丢進嘴裡。兩邊腮幫都塞得鼓鼓的。
……好酸。
亞當無奈地搖搖頭。
“……這篇動詞變位,妹妹慢慢寫,全對了。而你,五分鐘交卷,錯了好幾個……”
他嬉笑:“偉大人物都是不拘小節哒。”
“偉大人物小時候弄錯laudo laudare也得挨手闆,”亞當皺着眉頭,“而你……”
“啊——”
妹妹吃完一顆橄榄,又張開小嘴。亞當又喂她一顆。
……更酸了好吧。
陽光透過紗窗,落在妹妹毛絨絨的頭上,連房間都好像更亮了一點。要說他酸味的來源,可能一大半就來自阿彼霞的發色;這是一種在本地十分少見的濃豔的金黃,亞當的發色則是一種發暗的黃。米蓋爾爸爸在年輕時發色較淺,随着年齡增長不斷變深,現在又開始發灰。
——為什麼,他的發色,跟爸爸、跟哥哥不一樣呢。
他本來也沒怎麼糾結過這個問題。亞當更像爸爸,他更像叔叔,這一代兄弟,就如上一代兄弟一樣……但妹妹來了,跟亞當反而更像兄妹似的,倒讓他感到自己格格不入起來。
阿彼霞的眉毛、睫毛和頭發一樣,是淺淺的顔色,按說這樣看起來會很寡淡,但她的皮膚極為晶瑩潔白,金黃的眉毛和睫毛鑲嵌其上,依然很鮮明,不僅不顯寡淡,反而多了恬靜溫柔的味道。對了,“阿彼霞”這名字,聽起來有股斯拉夫味兒。她可别是什麼東歐舞女生的吧?……
阿彼霞察覺到他的目光,一雙大眼炯炯有神地盯過來。阿蒙一打響指:“哥,你瞧她的眼睛是啥色兒?”
“棕色的吧。你趕緊訂正,抄三遍。”
“不,是紅茶色,”他興緻勃勃,手指在妹妹面前搖啊搖,“某些角度下看,還挺紅的呢。嘿嘿,小吸血鬼。”
“哎,你禮貌點……”
話音未落,阿彼霞就咬住了阿蒙的手指。
——嗳喲!好疼!好疼!……
阿蒙大喊大叫,女仆應聲而至。他震驚了,明明錯的是妹妹,亞當還在為妹妹說話,甚至,當女仆給他貼創可貼,不管他有多委屈,還很敷衍:“妹妹小、不懂事,你擔待一下……”天啊地啊!Mama mia! 這種P話,以前,不都是對他哥哥說的嗎?……
雖然他從小到大,都是家中的混世魔王,雖然大家都覺得,妹妹肯定會被他欺負……但是,阿蒙,隻有阿蒙知道,每次對上妹妹,他才是吃虧的那個。就連一向讓着他的哥哥,都反過來教訓自己……
太不公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