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一成在外胡亂遊蕩數日,城東轉到城西又從城西跑到城東,明晃晃的站在大街上都無人問津,好似宋家人已經忘了他的存在。
巷子角落裡一群人圍在一起喊得臉紅脖子粗,正中間空出來的一塊空地兩隻鬥雞正在互啄,眼看其中一隻沒多久就敗下陣來,攤主的臉色頓時也跟着難看起來。
赢的那隻精神抖擻,旁邊的人湊在站姿筆挺的宋一成面前,讨好地笑:“宋爺,還是您眼光好,這攤老闆本來想坑您一把,沒想到自己的那隻愛将不争氣,硬是被這其貌不揚的給打敗了。宋少夫人不追着就是好,瞧您整個人都輕快了,好運都眷顧着您呐。”
若是換成往常宋一成聽到這話肯定要插着腰得意的大笑幾聲,今兒他隻是涼涼地看了一眼那人,拎着赢到的錢晃晃悠悠地往前走。至于那隻雞幫他賺了不少銀子,攤主又輸了個底朝天,他也不想将人逼到絕路。
現在分明再沒人管着他,自由捏在自己手心裡,哪怕是他真做什麼混賬事也是他的本事,婦道人家就該好好的待在家中相夫教子,不能将手伸的過長。
去魏老闆那裡買了隻叫聲清脆動聽的畫眉鳥兒,提着鳥籠子越走心裡越覺得空落落的,往後看一眼再不見那道嬌俏且又氣呼呼瞪着他的人,狹長好看的桃花眼低垂,突然覺得在鳥籠子裡蹦跶不停的鳥十分吵,一氣之下塞給在他身邊打轉的乞兒。
那乞丐原想着讨些銀子好買熱乎包子吃,冷不丁地被塞了隻鳥,張大嘴還沒道謝,人已經快步走開。
宋公子手裡的玩物定是價值不菲的,這鳥指不定是花多少銀子弄來的,他轉手賣了肯定能幹得不少銀子。就算鳥沒人要,這個編制精巧的籠子很讨喜應該也能賣些銀子,大不了他把這鳥烤了吃,哪怕是些肉末也能解解饞。
宋一成這一天轉遍了往日裡最愛去的地方,依舊是那些見到他便萬分歡喜的臉,可他卻渾身不得勁。
客棧已經住夠了,再不想回去,扭捏了半天到底還是打算回家去,他得好好的問問程璐到底是個什麼意思,為何不管他的死活?男人是家裡的天,程璐莫不是真不要他這片天了?
夕陽西斜,街上的行人都匆匆往家趕,連做生意的小攤販們眉眼間都多了幾分急切,這天用不了多久就會黑下來。
宋一成迎着光往家走,寒風和刀子一樣拍打着他的臉,心裡多少還是有些羞憤,琢磨着回去應該怎麼和程璐說話。
想的正入神,聽到身後傳來一陣嘈雜,回頭看過去,卻見前面的是幾個騎着高頭大馬渾身散發着冷厲氣息的男人開道,跟在後面的是一輛低調中透着奢華的馬車,也不知道這人是什麼來路,在甯城地界上竟然擺這麼大的派頭。
宋一成對和自己無關的事情向來不上心,剛要擡腳繼續走,聽身邊的人說:“縣令大人一早就出城去了,就是為了接這個官當的比他還大的孟獻孟公子。有些年沒見了,這位公子吃了天家飯估計更了不得、”
“可不是,就是不知道程老爺家的女兒心裡作何想,若是當年跟了這位孟公子現在也是個官夫人了,再說和縣令大人當親戚,還愁以後撈不到好處?哪知道就是個死心眼,偏偏認準了宋家的那個酒囊飯袋,幾年過去了,除了熬老了容顔得到了什麼?”
“這位孟公子不光書讀的好,人長得也不比宋一成差,程家姑娘确實可惜了。不過倒是聽說孟公子到現在還未成親,你們說該不會……”
宋一成聽得直冒火,實在聽不下去,轉過身眉眼間透着吓人的陰鹜氣,不發一言便讓那些人悻悻地離開。
他站在那裡看着那輛馬車消失在視線中,忍不住在心裡問自己,如果孟獻真的忘不了程璐……
就算忘不掉又如何?程璐進他宋家門已經多年,而且他們也有了學進,除非他休妻不然這輩子都别想。
可這心裡還是被一塊石頭壓得喘不過氣來,悶悶地,他活了這麼多年還是第一次産生這種感覺,腦海裡程璐的一颦一笑都變得十分熟悉。
外人都說他這輩子最不必愁的是男女情債,像他這樣視萬千女子如無物的人,能入眼的大抵隻有他自己。
縱然世間女子多情,怎奈風流俊俏公子是不羁的風無情亦無意。
程璐與他朝夕相處數年,都不曾得到半點憐惜,這塊捂不熱的石頭不是什麼女人都能碰的。
宋一成知道從此刻開始這一切都變了,在他的心底生出了牽挂,放不下,被程璐冷冰冰的态度折磨着,但也擋不住他其實很想見到她的事實。
剛走到門口,管家正好也從外面回來,瞧見他,行了一禮道:“少爺回來了,您這幾天玩的有些過頭了,老爺心裡憋着氣,一會兒見到了可當心些,可别再惹怒老爺了。”
宋一成應下來,笑問道:“管家行色匆匆可是有什麼急事?”
兩人邊往府裡走,管家也沒瞞着:“今兒縣令大人的侄兒孟大人回來了,咱們甯城能出這麼個出息的人,那可是天大的好事,所以各家聚在一起商量過後打算辦個接風宴,讓縣令大人也高興高興,甯城哪家不指着縣令大人過活?”
宋一成笑了笑,這種事兒向來無趣,他爹也不可能帶他去。前面就是自家院子,他本想和管家分道而行,隻聽管家繼續說:“這次各家夫人小姐也都去湊這個熱鬧,說沾喜氣是假,想給自家女兒掙門好親事才是真的。”
宋一成臉上的表情僵了僵,悠悠說道:“宋家又沒什麼待嫁的小姐,這個熱鬧無需湊,讓老爺夫人去全了這份顔面就成。府裡這兩天可有什麼事?學進乖嗎?”
管家笑着說:“學進小少爺讀書識字有了大長進,先生天天誇聰慧是個讀書的好料子。這兩天倒是有件事……”
宋一成正想聽個緣由,爹身邊伺候的小厮匆匆地找過來,沖他行了禮,催促道:“劉管家您可快着些吧,老爺正等着您去回話。”
胃口被吊起來,懸在半空中下不來,好在他也不是非得聽,擡手正了正發冠,大步往屋子裡去。這個時候程璐一般都在練字,最是心平氣和的時候,有些話也好說。
這幾天惱火的狠了也會想着非要将這口惡氣給出了不可,随着時間流逝,那股勁兒倒是消退了不少,他們兩人是生同床死同穴的夫妻,加上心境不同了,也覺得程璐跟着他這些年日子過得也苦,他是該忍讓些。
剛走到門前就聽到屋子裡傳來母子倆說笑的聲音,他跟着一喜,大步上前推開門進去,笑着問:“你們娘倆再說什麼,老遠就聽到笑聲了。”
程璐正陪着兒子練字,孩子才剛啟蒙,雖然握筆的姿勢對了,要寫一手好毛筆字倒是難,雪白的紙上字迹歪歪扭扭和爬着的蟲子一樣。
宋一成也看到了跟着笑起來,拿過兒子手裡的毛筆,在旁邊認真地寫了個宋字,那字線條流暢優美,一筆一劃中都透着堅韌力道,在程璐看來用來做臨摹的字帖是夠格的。
若是宋一成在上面多費點心說不定将來也能做個有名的大書法家,奈何此人心思不正,白白荒廢一身好本事。
宋一成擱下筆将兒子抱起來,笑着逗兒子:“這幾天爹不在家,有沒有想爹?”話是問宋學進眼睛卻盯着垂眼看着桌面的陳璐,眼睛裡是毫不遮掩的熱切。
宋學進一本正經地搖頭:“不想,爹回來做什麼?他們都說爹在外面養了外室,心裡早裝不下娘和我了,以後隻有我和娘兩個人過日子。”
宋一成宛如被雷劈了一樣,氣急敗壞道:“你都是從哪兒聽來的混賬話?我什麼時候在外面養外室了?還有你身邊的人是怎麼伺候的,居然在你一個小孩子面前胡說八道,真是越發沒規矩了,我明兒就讓管家将他們發落出府。”
宋學進回頭看了眼娘,抿了抿嘴,兩隻眼睛裡泛着堅定的光,咬了咬唇,細聲細氣地說:“這不怪他們,是我偷聽來的,我還知道那天有個人找到家裡來要銀子。那女子就是爹養着的,欺負娘,放開我,我不想你抱我。”
宋一成一臉莫名其妙,他不舍得放下兒子,奈何這個小家夥滑溜的跟條泥鳅似的,硬是逼得他不得不将孩子放下來,在程璐面前坐下來,擰着眉頭問道:“怎麼回事?我什麼時候養……程璐,你是知道我的,我養鳥養雞養賭坊,就算是去那地方也隻喝酒,從不和那些人有糾纏。你和我說那個人是誰?我找她去,我豈能讓不相幹的人壞了我的名聲?”
程璐擡起眼皮看了他一眼,這人難道還有名聲可壞嗎?頓了片刻,說道:“那位姑娘說你着了風寒高燒不退歇在她那裡了,她費心費力照顧了你一晚上,你不見了蹤影,她隻好來府上讨銀子。原本這話我是不信的,可是宋一成,你随身的玉佩呢?”
宋一成後知後覺地摸了下腰間,這兩天他飽受煎熬,也沒發現玉佩是什麼時候不見了的,面對程璐那雙黑亮清澈的眼,他莫名的口幹舌燥,心裡又急又怒,到最後隻是變成一句:“我那天是和劉公子一道去的,前天夜裡着了涼,沒放在心上,不想最後嚴重起來,可我和那個人真的什麼事都沒有。你不要信她,銀子無所謂,玉佩呢?”
程璐突然揚起嘴角,笑着說:“我看她好像很寶貝那塊玉,跟捧着稀世珍寶似的,還真不像是從你那裡偷來的,我那時想萬一要是拿回來,她在你跟前哭訴一番,我豈不成了惡人?索性兩眼一閉隻當沒瞧見,讓她帶走了。”
宋一成臨進門的時候才在心裡告誡自己要心平氣和,這才多久的功夫,他的火氣直往腦袋上沖,聽聽這是什麼話?怕當惡人就讓一個不明不白的人把他最重要的東西給拿走了。
他突然覺得迷茫,現在他這個丈夫在程璐的眼裡到底算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