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也是一隻貓,一隻漂亮的橘色曼基康,記事起在享受過短暫的安甯之後他就開始了流浪,從山口縣到橫濱港不曾停歇,直到他擁有了永恒的歸宿,這漫長流浪走向終末。
路途開始的記憶他至今不曾忘記,那時的他終日懵懵懂懂,在和母親一起去閑逛時因為好奇登上了招搖而過的電車。從此之後忘記了家的方向,被命運裹挾流浪遠方。
懵懵懂懂幼兒冒冒失失地離開了山口縣,跟随着行人匆匆忙忙的腳步一起下車。街邊高屋嶙立,目之所及都帶着一種跟山口縣不同的氣息,那種氣息叫做古韻。
京都,古老的城市,依稀間還有些許的唐朝遺風。
但此刻懵懂的中也還無法用語言準确地形容眼前的京都,隻是知曉京都的繁華和老家截然不同。
如今中也腦子裡隻能浮現出這種感覺。
他恍恍惚惚又有些害怕地走在京都的街道上,這裡沒有母親得愛|撫,也沒有柔軟安逸的小窩,更聽不見父親輕緩低沉的讀書聲。
這裡是陌生無依的他鄉。
他在京都不安地沿街而行,跟着人群的腳步朝着最繁華的地方走去,管弦絲竹的聲音越來越明顯,人的服裝變得更加繁瑣美麗。
順着街道越走越遠,愈來愈深。
女子吟唱靡靡之音,男女歡聲笑語,沿街叫賣,一時間中也這個小貓咪竟然很難找到落腳之地。
鄉下工業小城的前家貓現野貓,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場面,頓時看花了眼。
很巧的是中也抵達京都的這天正是推選花魁的日子,不知是哪個花屋的花魁正在遊街,一時間人聲鼎沸。中也不知道是怎麼想的,竟然順着花魁遊街的方向走了。
不知不覺間,中也來到京都也有一年的時間了。
他在京都落腳的地方是家花屋,名為【極京屋】。
在極京屋的日子過得很快,極京屋雖然是歡場但這裡的姑娘大多除了顔色美豔,還擁有不俗的技藝。中也不是人類并不知道要培養一個才藝雙全的花魁要耗費多少成本,至少在絕大部分人連書都不讀起的時候這些女孩子經曆着可以稱為嚴苛的教育,而旁聽的小貓咪也因此受益。
中也,逐漸脫離了懵懂的狀态,成為一隻腹有詩書氣自華的貓咪。
花屋的女子們日日都很無聊,能見的活物就更加稀少,除了尋歡作樂的男人,就連貓貓狗狗都很難進入這裡。
中也這一隻行蹤不定的小野貓就是例外,在葵姬花魁道中的時候尾随而來,嬌嬌怯怯的一隻小貓看着還沒有斷奶的樣子,邁着小短腿踏進花屋的可愛樣子讓極京屋的姑娘們記憶猶新。
那日夕陽下金色如火照射在葵姬身上,真的就像她的名字一樣,像是一株向陽生長的向日葵。葵姬成功花魁道中,還有一隻品種名貴長相可愛的橘色幼貓跟随而來,這被當時極京屋的忘八看成吉兆,破例讓葵姬将中也抱進了花屋。
一年的時間很短,又很長。中也雖然被帶進了花屋,但是天性自由的貓咪從來都不會願意被困在屋邸圍院之中,所以一半時間他都在京都街頭遊蕩。京都大大小小的街道他已經逛了個遍,每分每秒都被他安排得極其充實。
深夜離去,清晨而歸。夜遊晨宿,除了睡覺、遊街,就是陪伴着葵姬。中也不知道自己這種懵懂的情緒到底為何,他隻知道他喜歡葵姬的模樣,敷着白粉身着華服台上舞蹈的葵姬很美,但是穿着素衣沐浴日光之下的葵姬更加美麗。
中也從來不會主動親近葵姬,隻會遠遠地看着她,葵姬也不會像那些‘新造’又或者是‘秃’一樣,看見他就會逗一逗又或是摸一把。
他喜歡葵姬,他知道葵姬的風光就像是浮華一夢,看着風光,卻是外人給予脆弱無比。花屋太夫所有的榮光都是客人給予,風光榮辱皆有他人所控,半分不得自由,葵姬正是如此。
葵姬常客中排斥動物的人不多,但也不少。更甚繁複的裝扮如果沾染上他的毛發之後就算是廢了,所以他不可以靠近葵姬。
除了葵姬之外,極京屋中還有很多人,或年長或年少,中也或多或少跟她們都有交集,在這些人中他接觸最多的就是極京屋中另一位太夫。
她是一個和葵姬截然不同的女子,她與葵姬也代表着中也京都的終末與開始。
季夏時節,三伏天裡,空氣灼熱。
季夏太夫,要隐退了,那天中也早早地回來,就被季夏太夫逮到懷裡。年長的女人在難得沒有客人的夜裡,孤身坐在廊下池邊,一眼就看見小小的貓兒,靈巧地越過高牆,悄咪咪地走在廊下。
季夏下意識掩袖輕笑,身姿綽約地走向短腿小貓,長長的袖擺兜頭罩去,瞬間小貓咪就四肢僵硬地被抱起來。
“貓兒,貓兒,械樹葉子清了,夏天要結束,妾身的葵花也開始枯萎。”
季夏的聲音輕輕柔柔就像是唱詩一般。
出乎中也意料,季夏并沒有困住他很長時間,隻是呢喃幾句就将他放下了。或許是吐露完了心事 ,又或是已經沒有了傾吐的欲望,任由中也離去。
中也操着小短腿邁着小貓步緩緩而去,身後依稀能聽到女聲在唱俳句。
“三笠山邊路,茂草遍布,為時尚未久,竟如許荒蕪······”
如許荒蕪······
中也在走到了長廊的拐角處,鬼使神差地看了一眼廊下的季夏太夫,華服女子妝容精緻神态端莊,優雅地唱着俳句,難以言喻的愁思伴随着黎明的晨光一同出現。
葵姬依舊是美麗的模樣,不同的是最近她笑容變多了,笑起來的她好似更符合名字了,猶如日光下的葵花,絢爛又端麗。隻是中也不知為何總是會想起季夏太夫的話語,她說葵花要枯萎了。
熠熠日光,在中也的眼中好像灼灼業火,瞧着就滿是不安。
長野忘八說葵姬沒有心,她就像是火焰一樣熾熱引得人像飛蛾一樣飛撲而去,沒有心的她天生适合流連于男人之中,但是一旦有了心他就像失了陽光的葵花會迅速枯萎。
他見證了葵姬枯萎的全程。
中也看見了,一個月缺的晚上,她出去了,出去時天上突降小雨。秃撐着漂亮的小傘,迎街過去,那一夜東城的富家小姐身着白無垢,蓮步輕移朝着英俊的新郎走去。
那一天,天街小雨,中也久違沒有在夜裡離開花屋,他在長廊下等着葵姬,從陰雨沉降到月明星稀。
最終天光破曉,中也睜眼到天明,葵姬沒有回來······
中秋将近,花屋的械樹日日如火焰燃燒,秋季的花屋蔓延着枯萎前的張揚。
京都的街頭各種流言逸聞不斷更新,那場風光一時的婚禮早就成為冷飯,躍入鴨川的瘋女人也沒了讓人談論的興趣。
月見團子剛剛做好,花屋裡的太夫準備出遊,新造們開始夜宴笙歌,季夏一身白色浴衣淺淺薄薄,臉上難得沒有上妝。
沒有敷粉的臉頰,雖然已經有了歲月的痕迹,但是依舊美麗不似凡人。蛾眉鳳目,纖腰細臂,秋千高起,笑聲似銀鈴輕響,歡快又清靈。
一向溫和内斂的季夏太夫笑靥如花張揚肆意,簡陋的白色浴衣尾擺劃過天際,像是蝴蝶飛過。
這一晚季夏太夫二十八歲,花屋已經不再擁有她的落腳處。
趁着夜色,貓和人都遠了
人走唱着,“嘗有所思,斯世如磐,孰料浮世事,留駐難······留駐難······”
貓走時沒有一絲聲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