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熹微,正是東窗事發的好時辰。夜雲輕跳下竹筏,自願留下來斷後。三名女性坐上離岸的小舟,半人長的船槳一撐,蕩出綠水連波。
船夫不敢招惹富貴人家的宅内事,也不想留下來做活靶子。
見勢不妙,果斷棄掉營生的家當,跳水跑了。
白芸夕早些年跟着家人走南闖北,學了幾門手藝。拼了個技多不壓身,總有應用時。這不,正正好用上了。
白芸夕召喚自己的伴生靈長吻海馬,遊在船隻前頭開路。
她卷起臂膊垂着的長袖,抽出襻膊,綁好寬大的襦裙,抄起粗壯的船槳,劃得有模有樣。
鳳霜落左手抱着女嬰,右手舉着巾帕,為白芸夕擦拭額間分泌的汗水。
兩位前一日還被架在世俗的偏見中,要她們為了夫君的喜愛,厮殺内鬥,好争奪夫婿指縫裡施舍出的口糧的女子,此時同舟共濟,好不默契。
煙水浩瀚,鳳箫聲撐着竹傘,遙望着大宅方向一簇蹙亮起來的火光。
長峽對岸有人策馬急追,一路沿着水流,沖到長滿綠草的懸崖邊上,赫然是鳳家外出歸來的小公子鳳金縷。
“你竟然敢……你竟然膽敢抛棄我!”你怎麼敢的!
鳳家小公子的怒火通過伴生靈阿爾法狼的嚎叫,傳播到奔流的江面。坐在船頭的少女一回首,兩人隔着江邊未完全熄滅的漁火,遙遙相望。
兩人住在同一個府,争鬥吵嚷多年,如今隔得遠了,彼此對望的畫面竟有幾分和睦融融。
與長袖善舞,長着一顆七竅玲珑心的鳳家長女不同,她底下的一雙弟妹,不闖出塌天禍事,已是諸天神佛庇佑。
年幼時,姐弟兩好得跟一個人似的。吃的、穿的,全混在一處,連睡覺都要黏在一起。
是何時發生的改變,鳳霜落略一回想,記起是東家上門交換聘禮。
得知鳳箫聲名花有主,終有一日外嫁不歸的事兒,鳳金縷大鬧一通。
價值連城的天珠璧玉全叫他砸碎了,費心收藏的名家字畫也全數毀了個遍。
他甚至騎到鳳箫聲肚子上,抄起端硯就往她的面門砸。一下又一下,見血都不松手。
在那之後,鳳箫聲的脾氣倏忽暴躁起來。鳳霜落以為,那是妹妹保護自己的方式。
姐弟兩人是見了吵,不見也吵。一碰着面,好似兩隻急紅眼的鬥雞,趁熱乎撕巴着上手,骨折了也得争相踹幾腳。整得人人看了都退避三舍。
沒料到她的出走,鳳金縷會是這種反應。
他不應該拍手稱快的嗎?
鳳金縷原以為沒了東風放,就能收住爹爹的心,阻止姐姐外嫁。沒成想,這二姐姐做得比他還絕情,幹脆離家出走,眼不見為淨。
他蓦然生出一種危機感,那是被抛棄的從骨子裡體會到的惶恐。
她怎麼能、她怎麼敢,一句話都沒商量就高飛遠走!
“拿來!”鳳金縷張開手臂,要奪侍童手裡狩獵的弓弦。
“公子,萬萬不可啊!”
明白過來小公子要做什麼的仆人,哆哆嗦嗦地避讓,“那可是大小姐和二小姐!”要是她們真出了什麼問題,老爺肯定舍不得動他們的寶貝兒子,一準要拿他們這些下人出氣。
“滾開!”騎着高馬的纨绔子弟蠻力奪了弓箭。
他一腳踹開礙事的奴仆,“倘若你活得不耐煩了,想與她們一齊葬身魚腹。我就全了你這番恩義!”
鳳金縷長臂一伸,張弓開弦,六石弓被他一個衣冠緒餘使得如虎添翼。
他心思一動,箭頭處增添了第二伴生靈的長夜幽火,該火遇水不滅,沾物即焚,非化為灰燼不可解也。
完了,完了。小公子此次是真的動了殺性!
也對,小公子有哪次不是真的動了殺性!
可憐他一個為奴為仆的家生子,看也不是,不看也不是,置身于進退兩難的境地。
長得圓鼓鼓的侍童自知阻止不能,一屁股跌坐在石頭墩前,有感大禍臨頭。
按鳳家老爺的性子,自然不會怪責他萬般疼愛的寶貝兒子。
姐弟相殘,實屬大罪,傳出去名聲委實是不好聽。到了兒要找個替罪羊,不正是他們這些跟着少爺出行的人!
脫力的侍童身子一歪,就要栽倒。
他餘光遠遠看去,隻見離弦的箭矢沖着江面上的小舟飛去,在觸碰到船身前,先一步被半空中綻放的天山鸢尾攔截。
箭身附着的幽暗火焰燃燒花瓣,散作點點紫火落在附近。那葉看似無力的扁舟趁此空檔,一下劃出去老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