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隻變了樣的腿。
膚質細膩,如玉雪白,卻生了大塊礙眼淤青。
疏于使用的右腿萎縮,幹瘦。
膝蓋正中的猙獰肉痕混着周圍淤青,更是觸目驚心。
她可憐的殿下,被那些該死的宮人按着肩膀在雪地裡跪足了一個時辰。
宴散了。
天黑了。
殿下才一步一歇挪出宮門。
想到晚間從巍峨宮門中緩步出來的瘦小人影,金桃眼淚撲簌簌落下。
那道宮門裡的禦苑原本是殿下的家啊。
殿下在曾經心心念念要回來的家裡受了欺負,卻無人可求,心裡該多委屈?
雲玘倒伏在枕上,緞子似的烏發流瀉下來,襯着她未施粉黛的一張小臉,雪樣純白靜美。
“他們把母後種的杏花樹砍掉了。”
金桃正默默垂淚,忽聽榻上人發出呢喃般的低語。
她沒聽清,待要發問。
就見雲玘睜開合着的眼,直直看向她,說道:“以後宮裡再請,我便不去了。”
說是這麼說,但皇家的命令,誰敢不從?
更别說她們這樣尴尬的身份。
金桃心裡悲涼,面上卻笑着寬慰她:“好,殿下不想去,咱們就不去。”
雲玘唇角翹起,很快又落下去。
“宮裡現在變得好陌生。到處都是不認識的宮人和侍衛。我不喜歡。”雲玘蹙眉說。
金桃警覺。
殿下的樣子不太對勁。
她傾身,摸摸雲玘的頭和頸窩,果然滾燙一片。
金桃霍然起身,心揪起來。
*
賞雪宴後,玉姬夫人忽稱病閉門謝客了。
連冬至宮宴,皇後特地遣人去送帖子,也吃了閉門羹。
宮人不忿,都道玉姬夫人故意裝病躲懶。
皇後也不氣,不僅送去珍貴藥材,還派了太醫上門。
夜裡,太醫進宮回話。
“真病了?”皇後聽完,倒有些意外。
聽她話裡似有不信,太醫忙躬身,說道:“連日高熱,昏迷不醒,确實無法下地。”
“奇了,她原先身子沒這麼差呀。”皇後輕笑一聲,“在關外缺醫少藥,腿受那麼重的傷,不也熬過來了。”
太醫是前朝老人。
對皇後和如今這位名聞天下的玉姬夫人之間的恩怨也略知一二。
聽出皇後話裡隐含的蔑視,他脊背出了一身冷汗,一時不敢輕易搭話。
才屏退太醫,殿外傳來高亢的通報聲。
是皇帝來了。
皇後又驚又喜,擡手抿着額發,又問内侍自己妝容是否無暇。
内侍還沒開口,伴着沉穩的腳步聲,皇帝高大的身影已經跨過殿門了。
皇後忙帶着宮人迎上去,卻被皇帝劈頭一句話問怔了。
“前些日子,你召慧光進宮了?”
皇後氣悶,這是新朝,那人還算哪門子的慧光?
剛冬獵回來,一别數日,他竟連句問候都欠奉。
當着滿殿宮人,她面色隻難看了一瞬,很快笑說:“我看禦花園的梅花開了,便想……”
皇帝兩眼黑沉沉,鷹隼似的盯着她。
“我說過你若嫌宮裡呆得煩悶,随時可回謝家。”
帝王冷漠的嗓音在殿内響起。
皇後聽出他此次的言外之意,臉色大變。
“為了一個前朝的、苟且偷生委身于父子倆的殘花敗柳,你怎能如此對我?”她上前一步,端麗秀雅的面容扭曲了。
皇帝冷道:“前朝如何,她從前秉性如何,也為了社稷百姓去和親了。是人都想活着,你們謝家不也為了活命,三易其主麼?”
“你果然是對她改觀了。”皇後大受打擊,“送她去關外的三個月裡,你跟她朝夕相處,也被她的美色迷了眼。自那回來後,你就變了!你……你以前明明很讨厭她的……”
不可理喻。
皇帝冷臉拂袖離去。
翌日清晨,皇帝坐在書案後處理積壓的折子。
内侍匆匆進殿,說茂王府長史請示玉姬夫人的喪禮該如何準備。
因玉姬夫人身份特殊,政事堂的相公們拿不定主意,特請皇帝示下。
皇帝默了默,問:“何時走的?”
“昨夜寅時。”
昨日夜半拟好的準她去栖霞觀的诏書就在手邊,皇帝看着上面的印玺,頓覺刺眼。
良久,才道:“以公主禮制,葬入先皇陵寝吧。”
先皇?陛下是本朝第一位皇帝,哪來的先皇?
内侍腦筋飛轉,想起玉姬夫人身份,福至心靈,道聲是。
殿内靜下來,皇帝出神坐了一會兒,方起身将手邊诏書扔進火盆,回到案後繼續批閱奏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