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許,這一次,她真可以想個法子,離間這父子倆?
可是,她從來不是什麼冰雪聰明的才女呀。
一個部族首領,一個部族少主。
若想離間,談何容易。
這是謀士幹的活。
不是她一個得過且過十幾年的笨蛋公主能做到的。
況且,有了昨晚的前車之鑒,她也不太敢輕易相信自己的直覺了。
雲玘按着額頭,若非有個小太監在,她此刻已經倒在榻上捶枕頭了。
她斜一眼小太監。
小太監不明所以,隻是看她不像再有吩咐的樣子,便拎着木桶,自發将浴桶中的水一趟一趟往外運。
雲玘在一旁看着,小太監年紀不大,手腳倒麻利,力氣也不小。
來來回回兩三趟了,他面不改色心不跳的,氣息都沒亂。
“你叫什麼?哪個宮出來的?”雲玘靜坐無聊,好奇問小太監。
“奴才叫解水,進掖庭不久,還未曾在哪個宮裡當過差呢。”小太監放下木桶,垂手答說。
“江南謝氏的謝?”聽到這個姓氏,雲玘一皺眉。
謝家風頭正盛,旁系别枝的族人都受着主家蔭庇,怎麼還有犯事被充進掖庭的?
“殿下,錯了,不是江南謝氏的謝,是角刀牛的解。”小太監笑眯眯道。
跟解桓一個姓,雲玘遲疑片刻,問道:“你家跟勇信候府……可有淵源?”
小太監解水連連搖頭,否認道:“奴才倒是做夢也想跟名震南疆的大将軍攀親呢。不過很可惜,家父隻是一個小小的錄事,恰好跟将軍同姓罷了。”
聽到他和解桓沒有沾親,雲玘不知為何松口氣。
她想,一個錄事能犯什麼事?大抵是受牽連的。
雲玘向來不大關心朝堂上的事,隻是即便是她也知道,錄事這個官,實在太小,都城裡随便拉一個官出來,都能壓他一級。
這小太監模樣齊整,人瞧着也蠻機靈,可惜了。
“你家裡還有人麼?”她放輕聲音。
解水臉上挂起自豪的笑容,答道:“奴才還有個兄弟,在羽林衛,此次宿衛,也有他呢。”
家中犯事,他進了掖庭,他的兄弟倒進了羽林衛?雲玘大感興趣:“你兄弟為何沒有受你家牽連?”
“牽連?”解水的娃娃臉上現出惑色,繼而大悟,“殿下以為奴才是因家人犯事才進的掖庭?”
雲玘微怔,“難道不是?”
“不是不是,”解水咧嘴,“奴才的兄弟自小于武學一道上頗有天賦,可惜家中父母早逝,生計艱難。為了他能考進羽林衛,奴才才賣身給宮裡,得了一筆錢給他找城裡最好的武師傅。”
真相竟是如此,雲玘有些錯愕。
“你是個好兄長,”居然肯為手足的前途做出此等犧牲,再想想她那隻會坑害她的皇兄,雲玘感慨萬千,“你的兄弟也很争氣。”
金桃托着食盒進來,見雲玘對着一個綠衣小太監說話,稀奇不已。
在宮中時,公主輕易不會跟除了她和銀蓮以外的宮人說話的。
“公主,用膳啦。”金桃在案幾上布置好碗碟,輕快喚道。
解水識相告退,雲玘走去案幾邊,喝了幾口湯,對金桃說:“去問問,宿衛裡是不是有個姓解的。”
金桃領命去了,好半晌,才跑回來說,是有個叫解風的侍衛,長着一張娃娃臉,話不多。
雲玘想了想,吩咐她:“把那個叫解水的小太監調到我跟前伺候吧。這麼久過去,你也該有個幫手了。”
“奴婢一個人也能伺候好您呀。”金桃不解。
這裡的活計之雜,可不是你一個人能勝任的,雲玘懶得跟她啰嗦,隻一瞪眼:“還不去?”
*
金桃帶着喜氣洋洋的解水回到帳中。
雲玘這一日見多了愁眉苦臉的宮人,乍一見他身上的這股歡喜勁頭,覺得怪新鮮。
她讓金桃拿梨給他吃。
解水捧着梨謝恩,謝完,把梨小心塞進懷裡,笑得臉上酒窩都出來了。
金桃原本滿肚子委屈,這會兒見他眼皮子這樣淺,不禁笑出聲:“一顆梨,又不是金子,至于這麼開心?”
“金桃姑娘,這可是上等的哀家梨,小的打出生,還從未有過此等口福呢,”解水喜孜孜地拍拍胸口,“一會兒帶去給小的兄弟也嘗嘗味兒。”
雲玘坐在上首瞧得分明,小太監眼神清亮,确實沒有飽受宮闱傾軋的内侍們身上的那股子陰邪沉悶之氣。
金桃出口揶揄,他也沒動氣,心性應當不壞。
她漸漸放了心,将那盤梨都賞給他,讓他帶去和兄弟分享。
解水千恩萬謝地走了。
金桃見他眨眼間就跑了個沒影兒,更不滿了。
“公主,這還是個毛小子呢。”她抱怨道,“他能幹什麼呀。”
“多嘴。”雲玘冷下臉,起身回到屏風後的榻上睡下。
這婢子,真是慣不得。
屏風後的倩影連脊背都透着不悅,金桃讪讪收聲,垂着腦袋走到帳子門口坐着。
*
直到月上中天,外面的喝酒聲吆喝聲才低下去。
帳簾被撩起,幾道腳步聲傳來,雲玘睜眼,攏着堆在肩頭的烏發,繞過屏風,正對上站在入口處,望着帳内擺設呆若木雞的野利義和格爾春。
褪去深青吉服,換上杏色羅衫白绫裙的美麗女郎,倚着繪有濃麗花朵的嵌銀屏風,她那睡意蒙蒙的臉,卻是比身後栩栩如生的花瓣還嬌豔。
野利義不禁看癡了。
“這還是咱們那頂帳子麼?”格爾春目光貪婪掃過金鑄的香爐,價值千金的垂紗帳幔,一杵野利義的胳膊。
雲玘捂住臉,縮回屏風後,罵跟在後面進來的金桃和解水:“你倆啞巴了,來人了也不通報!”
美人不見了,野利義回神,問格爾春:“她在說什麼?”
格爾春哈哈笑:“沒什麼,公主害羞呢。”
金桃進内幫雲玘簡單挽了發,按着她的指示,退出來請野利義過去。
野利義在原地呆了呆,而後立刻拔步走向銀屏。
格爾春要跟着進去,金桃和解水并排站着攔住他。
“做什麼做什麼?”格爾春嚷嚷。
金桃說:“這是公主和王的新婚夜,你不能進去。”
“對,你不能進去。”解水在旁應和。
格爾春道:“公主不懂我族語言,主子不懂中原話,沒我在旁邊幫忙,兩人話都說不明白。”
“使者大人,你沒娶過妻吧?”金桃示意解水推他出去,“有些事,是不用開口說的。”
解水上手拽住格爾春胳膊,将他半拉半拖,帶離了婚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