邢湛當時給的消息是“宋唯先被召回了”。
陸先生這裡的消息來源也同樣是邢湛,還以為雲榷是不知道,回頭說:“對,動靜太大,上面這幾天要開會了,他不回去這邊的事藏不住。”
“哦。”雲榷把報紙疊起來放好,端起姜湯灌了半碗,“那可惜了。”
陸先生聽不懂他沒頭沒腦的話,姑且認為自己和雲榷的腦回路還沒對接上,于是笑了聲:“可得了,他要是還在,那些村民怎麼逃出去?”
雲榷知道這個陸先生挺神通廣大,邢湛也是——好像他們實驗基地裡确實是藏龍卧虎——但是沒想到他連這些小事都掌握了。
陸先生這個住處十分光棍,就一個卧室,裡面一個衣櫃一張床,單調的像是樣闆房。他換了新的床單被套,期間累出一身汗,認為這個活兒比他在實驗室泡一天還累,很想撂挑子,但一想是給雲榷鋪的……而且,床單下還鋪了一張能監測他身體數據的薄毯,又沉了一口氣,把被罩的邊邊角角都扥齊,又把床單四角都鋪整。
然後單手插着兜,站在窗邊,沒什麼表情地對剛推開門的雲榷一揚下巴:“你睡這兒湊合一下吧。”
雲榷半點沒想到他的用心良苦,十分沒心沒肺的就睡下了。
睡到半夜,發情期突如其來地爆發了。
雲榷在大汗淋漓猛地睜開眼。
他的發情期不穩定,這次确确實實是撐到了極限天數,要是宋秉初天天膩在他身邊的話,也許提前幾天就爆發了……但是前些天他們關系不太妙,接觸也很少,于是結結實實地等到了現在。
雲榷原以為能多等一天,起碼讓他回到西北研究所都行……他行李裡有抑制劑。
但是怎麼都沒想到,他這倒黴習慣了的倒黴鬼,黴運簡直像見了親戚似的,一見到他親親熱熱的就纏上來了。雲榷深呼吸平複着,打算找點尖銳的東西先給自己放放血,多少能好受些。
但這房子處處體現着“樣闆房”,床頭櫃拉開裡面居然是空的。
連把剪刀都沒有嗎?
把雲榷逼到了絕境,他能想到最鋒利的東西就隻剩下自己的牙齒。他舉着手腕到眼前,琢磨着從哪裡咬下去——
眼皮上的汗水驟然挂在了睫毛上,細細密密地鋪開,模糊了他的部分視線。
突然,房門被人用力推開,一陣冷風襲擊似的沖了進來,來人着急忙慌的都忘記穿他那套焊在身上的經典皮膚西裝,隻提着一個箱子,似乎準備好了要說什麼,但話到嘴邊,在看見他的動作時又猛地改口:“你要幹什麼?!”
雲榷木了一下,無力地垂下手。
又更加有氣無力地問:“陸先生,你這裡有Omega的抑制劑嗎?”
“我有個屁!”陸先生似乎被他剛才的舉動氣着了,過來探了一下他額頭,扶着他先躺下,嘴裡念念叨叨地說:“我一個單身漢,我要Omega的抑制劑幹什麼……還有你,你到底是怎麼……算了。”
現在糾結雲榷為什麼會變成一個Omega太無關緊要了。
陸先生摁開床頭燈,打開箱子,借着昏黃的燈光現場調配了一管藥劑。
雲榷意識出走了大半,智商也跟着走了不少,他明明壓根兒沒看清,也不知道這裡面都有些什麼,到底是解藥還是毒藥都不知道,但是鬼使神差地沒有任何反抗,就任由陸先生把這管不明藥劑推入了他體内。
陸先生把注|射|器扔了,冷着臉說:“等兩分鐘。”
“你什麼毛病?”陸先生拉過來把椅子坐在窗邊,面色陰沉地翹着二郎腿,俨然一副審問的姿态,他拿着一支煙在手裡,但遲遲沒有點燃。
雲榷能感覺到體内的燥熱在漸漸平息,他也沒什麼好隐瞞的,畢竟在一個這樣厲害的大拿面前,他的這些病症大概再多露出倆破綻就會被輕輕松松看出來了。
“信息素紊亂。”他氣若遊絲,卻又異常冷靜。
陸先生沒太大反應,隻是捏着煙嘴用力壓了壓:“怎麼得的?”
“不知道。”雲榷看着天花闆。
他沒有撒謊,事實就是連他自己都不知道他為什麼會被這個病纏上。
他其實沒有達成目前理論上任何一條造成“信息素紊亂”的因素。
“你的Alpha腺體摘除了嗎?”陸先生很直白地問。
事到如今,他說出再多的真相雲榷也不驚訝了,他感受着體内漸漸平息,松了口氣,回答道:“沒有,隻是停止生長了。”
“他們植入Omega腺體之前,難道沒有測試過Alpha腺體與Omega腺體在同一身體環境裡會産生的不良反應嗎?”陸先生越說臉色越難看。
“不知道。”雲榷說。
“是為了他那個兒子吧。”陸先生微微眯了眯眼。
“不是。”
“别為他掩飾了,他兒子那個病我清楚,信息素過敏,對伴侶匹配度要求很高,他估計在全世界範圍内都很難找到那麼高匹配度的人,所以直接……人造了一個。”陸先生把自己一晚上輾轉難眠的推測都說了出來。
雲榷卻很認真地搖搖頭:“不是的。”
“你媽和……你媽也不是個戀愛腦啊,你怎麼談個戀愛還淨給人家說話了?”陸先生眉頭一皺,對他這種反駁很不滿。
大抵是他這種級别的天才一般都不接受反駁,常常把自己的合理推測就認作真理了。
雲榷搖搖頭:“他是先給我植入的高階人造Omega腺體,後來宋秉初二次分化,伴随了信息素過敏的症狀,才發現我這個人造腺體比大多數的天然腺體都兼容,意外地跟他有了很高的匹配度……這不是宋唯先想要的結果,他不希望他兒子的命脈拴在我手裡,因為這個對我起了很多次殺心,又私下聯系邢湛他們,幫宋秉初做藥,試圖用藥物代替掉我。他并不在意……任何人。”包括宋秉初。
陸先生皺着眉聽他說完這段話。
對于一個積攢了多年的父愛正在試探着滴滴外滲,時刻準備井噴的父親來說,他竟然沒有想到考慮前提條件——宋唯先這樣的人,哪怕是親兒子在他眼裡,除了能帶給他利益之外,其餘的一切也都是可以犧牲的。
人人都知道,藥物如果能完全代替人,那麼在人類走向生育低谷的時候突然出現的二次分化就失去意義了。
某種程度上來說,二次分化使得部分人類這一生不得不結合,不得不生育,不得不讓人類延續下去。
宋秉初這種級别的Alpha,如果餘生隻能靠藥物來度過易感期,依照陸先生多年研究的經驗,他幾乎可以斷定這人活不過四十,體内的機能就會完全失衡,等到那一天,稱之為爆體而亡都不為過。
“上将眼裡,沒有不能犧牲的人。”雲榷喃喃地說着,腦海中漸漸浮現了過去從來不敢想起的一幕……是在宋秉初的媽媽去世時的模樣。
他無聲地重複了一句,沒有不能犧牲的人。
雲榷不知道那支藥劑裡還帶着安眠的作用,他沉沉地睡了過去,無知無覺的。旁邊的陸先生沉默地看了他很久,看過他的眉眼,又看過他的鼻梁,将他仔仔細細看過去了,還是沒看出哪裡跟自己像,反倒越看越覺得哪兒都像他媽媽。
陸先生收拾了箱子離開,卻沒回客廳睡覺,而是去了工作間,一待就待過了這一夜——他要想辦法,把雲榷這條破破爛爛的命裹上無堅不摧鋼甲,閻王來了撞不破帶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