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明薄手腕一轉,将閃着寒光的軍刀收入刀鞘。那雙幽黑的眼睛卻始終鎖住他,像一頭黑暗中的野獸盯上了獵物。
蘇間羅的冷汗都下來了,不僅因為他露骨的視線,還因為對方肩章上那一串銀色的星星。事态突然,謝明薄大概沒來得及換作戰服,直接穿着制服趕了過來。
截止到在瓦萊裡湖遇害之前,蘇間羅還沒能在軍部正式上任,但他對軍隊很熟悉——畢竟克羅瑪爾學院就坐落在軍區裡,上學時幾步遇到一個軍官是常态。學院裡的教授和校領導也大多是軍人出身,甚至還有一些是在職軍人。
邊緣繡着繁複金線的劍形肩章上,幾朵星花在月光下閃着銀輝,彰顯着佩戴者被授予的無上榮光。
“你運氣真不錯。”
謝明薄居高臨下地看着他,輕飄飄道,“一般人有個全屍就算走運了。回去買張彩票吧。”
一席話說得好像今天晚飯加了兩個菜。劫後餘生的普通人聽了,應該會又驚又怒但不敢言,可蘇間羅聽完,緊繃的肩背刹那間松懈下來。
謝明薄并沒有認出他,隻是訝異于他虎口逃生的好運氣。是他聽者有意,誤解了那句問話。
“哦……我還以為他認出你了。”雪鸮也長舒一口氣,啪叽落回窩裡,“你都成了血人了,他認得出才怪。真是人吓人吓死人。”
以他現在的年紀,那軍銜才是更吓人。蘇間羅聽得失笑:“人吓人,你是人麼?”
雪鸮:“你都和哨兵沒區别了,我怎麼不能和人沒區别……卧槽!!”
它像是目擊了什麼驚悚的事物,聽得他一個激靈,定睛去看。
男人身後,巨大的黑影探出了腦袋。
是一條漆黑的巨蟒,通體布滿黑亮的細鱗,不規則的金紋遊走其中,爬行時宛如流淌的黃金。
它很快爬上列車頂,暗金色的豎瞳同樣鎖定了他,一根猩紅的信子吐在外面,發出咝咝的聲響。
“咦,”雪鸮突然又說,“怎麼這麼眼熟?”
“是很眼熟,”蘇間羅神情糾結,“不過我印象裡,它好像沒有這麼大……”
可即使體型翻了個倍,它的特征還是很好認——那是謝明薄的精神體,金紋黑蟒。他記得很清楚,五年前它隻有現在的一半長,如今的體型已經接近那隻螳螂亞種,看上去壓迫感十足。
隻是它先前縮在列車後面,被亞種的殘軀遮住,他沒能第一時間發現而已。
看見他的下一刻,巨蟒忽而打了雞血一般,飛快朝他爬來。
“?!”
一人一鳥吓得不輕,可來不及了,巨蟒的半個身子已經越過列車,直朝躺在地上的蘇間羅探過來。
謝明薄皺了皺眉。
他的媒介是血液,作戰現場會不可避免地變成作案現場。尋常人類會反胃嘔吐,可精神體畢竟是野獸習性,反而容易被大量血腥氣味刺激得過興奮。
轉瞬之間,蟒蛇特有的扁平吻端已在咫尺。蘇間羅瞪大了眼睛,光是看着,就能想象那把鱗甲冰涼滑膩的手感。
變溫動物陰冷的氣息包裹了他,幸而距離掌握得恰到好處,再向前一寸,那截長信子就要貼上他的鼻尖。屬于獸類的瞳孔散逸出微弱的光輝,宛如黑夜中兩盞金黃色的提燈。
蘇間羅和它僵持着,一動不敢動。
察覺到他眼神中的戒備,黑蟒眼珠一頓,頭部後撤了一些距離,但仍盯着他不放。
它的主人終于耐心全無,冷冰冰地吐出兩個字:“回來。”
它這才頗為不甘地扭過頭去,看起來十分不情願,好像到嘴的鴨子飛了。
謝明薄再次打量他一番,這個可憐人被吓得太狠,居然連個基本的音節都發不出來。天太黑了視野不如白天清晰,實際可能已經大小便失禁——這種反應他見過太多。
能活下來應該就是純靠運氣,也許那畜生來之前吃過晚飯。對眼前呆若木雞的人再提不起半分興趣,他擡起軍靴踹了一腳自己的精神體,面無表情:“把人吓死你負責?滾回去。”
蘇間羅默默看着,不知為何覺得它的眼神有點委屈。随後巨蟒身子一扭,體型迅速縮小的同時,一頭鑽進年輕男人的胸口消失不見。
“——少将!”
與此同時,一道焦急的聲音破空而至。
以一個同樣身着軍服的紅發青年為首,一群人正向這邊趕過來。
季揚微微氣喘着,示意身後的小隊成員停下腳步。
落日森林雖然離基地很近,但地形錯綜複雜,以哨兵的行進速度,就算是負重跑也比越野車速度快,這個距離更沒必要用上飛行器。
可這就苦了謝明薄的下屬們,趕路時季揚甚至用上了媒介,在隊伍最前方負責破風,才不至于跟丢這位來去無蹤的上司。
謝明薄的身體素質和爆發力強悍到一個可怕的地步,即使他已經是特殊部隊中的佼佼者,依然難以望其項背。
季揚舉起手,向車頂上的男人行了個标準的軍禮。“少将,第三小隊全員抵達。”
對方顯然沒興趣聽他廢話,丢下一句“把人送到總院”就消失在黑夜中。季揚歎了口氣,頭也不回地擺手,“一組疏散,二組救援,三組排查,四組警戒。動作快。”
衆人齊聲回應,随後熟練地分頭行動,顯然在這類緊急事件的處理上經驗充沛。
蘇間羅正默默地觀察,紅發哨兵徑直朝他走了過來。
季揚在他身旁蹲下,語氣很親切。“不好意思先生,軍用救援飛行器出了點故障,還需要一段時間修理才能投入使用。救護車随後到,你要在這裡等,還是……你現在還好嗎?”
“季上校,看他的狀态還可以,”一旁的哨兵說,“這些血應該不是他的。”
“閉嘴。”季揚仍然保持着微笑,“我會不知道?血是他的,他現在還能活着?”
那人頓時噤了聲。黑袍青年看着他倆,一時間有點犯難。
眼前的情況是他始料未及的,他并沒打算在行程裡加入醫療檢查這項。以他現在的身體狀況,誰知道軍區總院會不會查出點什麼來?
“現在是挺好的,”雪鸮在圖景裡替他回答,“但被你們扛到總院還是免了哈。這待遇消受不起。”
蘇間羅沒法說話,也無話可說。雖然對方沒明說,但他和精神體都明白這人的言下之意。
謝明薄既然發了話,說明他直到抵達醫院之前都需要人照看;而等待救護車送醫是個漫長的過程,肯定不如他們直接扛過去效率更高。這一番關心,隻是怕他真傷到了哪裡,萬一被扛出個三長兩短,到時不好交差。
明顯把受害人當成了需要運輸的物件看待。但他和雪鸮都沒感到冒犯——特殊部隊的人向來簡單粗暴、特立獨行,同為自願接受聯盟人體實驗的“邊緣人”,蘇間羅很願意理解支持他的同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