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幼住在研究所的家屬區裡,他的兒時玩伴并不算少。但在他記憶中的衆多朋友裡,那個沉默寡言的黑發男孩,他從沒有忘記過。
那孩子并不是教會裡的孤兒,卻比當時的他還要瘦小羸弱。有幾個特點他印象格外深,一個就是穿着打扮并不寒酸,卻對自己家的事閉口不提;另一個就是,那個男孩和現在的他一樣,總是把自己裹得嚴嚴實實。
不過,兩人的性格可以說是天差地别。和樂觀開朗,即使失去母親也沒有就此一蹶不振的蘇間羅不同,男孩非常抵觸陌生人的靠近,警惕得和什麼似的,第一次見面就狠狠咬了他一口——這很難不讓人記憶猶新,幸好他大人不記小人過。
就算後來逐漸變得熟稔,男孩依然挂着一副對任何事都漠不關心的表情,一丁點兒這個年紀的生氣都沒有。毫不誇張地說,那時蘇間羅還以為他患有什麼精神方面的疾病,畢竟連教會的孩子們都沒那麼死氣沉沉。
他對這一切都記得很清楚,尤其是相處的次數多了,對方逐漸對自己卸下防備的樣子非常可愛。
每當那張麻木的小臉露出生動的神态,烏黑的眼睛固執地盯着他時,他總是會忘記自己也隻是個十歲小孩,忍不住以大哥哥的姿态包容他——然後男孩的雙眼就會更加亮晶晶,表現得越發黏人。
遺憾的是,自始至終,他沒有提過自己的名字。
他有些失神地沉默了一會兒,最終還是搖搖頭。
“如果真是那樣就好了。但,小白,他不可能還活着。”
“……為什麼?”
“他告訴我們,臉上和身上的瘢痕是胎記,”他低聲說,“你信麼?所謂的‘胎記’,和我身上的痕迹有七八分相似。”
貓頭鷹不語,似乎在思考這話的可信度。
“那明明就是蝕化病晚期的症狀。小時候大家都半信半疑,但現在……”
蘇間羅摩挲着手背上那些密集的紫紅紋路,但目光已經不再哀傷,而是逐漸趨于平靜。“我想,他之所以不經常來,是因為身體狀況不允許吧。他的家人不會放任他那樣跑動的,所以無論他失約多少次,就算沒能見到最後一面,我也永遠不會怪他。”
“那就更奇怪了,他為什麼不說實話?”雪鸮十分困惑,“除了你以外,所有孩子都一樣沒幾年活頭啊!沒必要死不承認吧?”
“那就不知道了。反正不管什麼理由,我都覺得合理。”
雪鸮一陣無語:“你真是……還和從前一樣溺愛孩子。唉,這該死的祝禱到底有完沒完了?”
見話題轉移開,蘇間羅也不再提從前的事,順着勸慰它,“再忍忍,我來得挺晚的,畢竟進來的時候都已經那麼多人了,禱告環節應該就快結束了。”
【然而,他們竟依然不能體會神的恩澤……叛徒是罪惡,是泥淖,是惡魔之眼。倘若人類的罪名無法被洗刷,這充斥着罪責的世界總将迎來終焉……】
【神從未離去。在最終的審判來臨之前,至高無上的珀西神會一直注視着我們,注視着祂最心愛的作品……神啊,虔誠的罪人們向您緻以深深的忏悔,不求您的寬恕,隻盼您平息怒火……】
教堂内的所有人都學着神父的動作,深深地埋下頭去,右手在兩肩各點一下,最後将手掌置于額前,默默地忏悔人類所犯下的“罪過”。蘇間羅隻好有樣學樣,生疏地跟着比劃一通。
“真邪門。”雪鸮毫不客氣地評價道,“确定供奉的不是什麼邪神嗎?一邊說着神愛世人,那所謂的‘神’又為什麼會莫名其妙毀滅人類啊?簡直是自相矛盾。”
“尊重祝福就可以了,不必苛責。”他說,“其實也可以理解,畢竟能制造出‘淵眼’那樣的東西,至少‘神’對于人類而言,确實是降維打擊了。在超出認知範圍的情況下,将其奉為神祇也是人之常情。”
“就算是那樣吧。我還是覺得這心态太扭曲了……”
祝禱總算接近尾聲,接下來隻剩下一個環節,那就是到後面的庭院裡舉行赦罪的儀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