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你媽的!我用得着你救?我他媽用得着你救?!你給我去死!去死!”男人亂拳飛舞,祖喻毫無招架之力,很快便說不出話來。
男人拳頭很大,短短十幾秒,祖喻嘴角已經出血了,眼睛旁邊也蹭破了皮。回過神兒來的同事們立馬圍上來控制住了男人,Boss也從辦公室走了出來,一臉陰沉地打電話報警。
被衆人強行按住時男人猶如被激怒的困獸,還想要撲過去,“他媽的坐牢就坐牢,老子怕坐牢嗎?王八蛋!你把我媽的錢吐出來!”
最終男人被警察帶走了,臨走時仍在聲嘶力竭地大聲咒罵,仿佛祖喻跟他有弑母之仇。
祖喻覺得有好一段時間自己都已經失去了意識,不知過了多久,隻隐約看到幾個身穿警服的人在自己眼前晃動,不停地用手在他眼前揮舞,嘴巴一張一合,口型像是在問:“沒事兒吧?”
那一刻祖喻有種想發火又沒力氣的絕望感。還問?都這樣了難道我說沒事兒就沒事兒了嗎?
Boss也在一旁神色焦急,隐約能聽到他對民警說:“做筆錄是吧?我來吧,是我報的警。”說罷又轉頭安頓小胖,“你跟這位警察同志陪祖喻去醫院。”
小胖也一臉的驚魂未定,收到Boss指令後雞啄米似的點頭,跟着上了救護車。
祖喻耳朵嗡鳴,腦袋發懵,直到坐在急救室的床上被酒精擦了個透心涼才有些找回魂兒來。
醫院裡,一群人圍着祖喻又是拍照、又是止血,而祖喻全程雙眼無神,不言不語,連醫生讓他張嘴都沒反應。
“張開嘴,我看一下口腔裡面的傷口!”醫生提高聲音又說了一遍,祖喻才依言張開。
小胖站在旁邊急得直歎氣,問大夫:“他這樣算正常反應嗎?會不會是腦震蕩了?平時挺機靈一人......”
大夫冷靜地說:“這得一會兒拍了片子才知道。”
小胖再次搖頭,“沒想到咱這也算高危行業,真給碰上了。”
“你們是幹什麼行業的?”醫生一邊查看祖喻口腔裡的傷口,一邊跟小胖閑聊。
“律師。”小胖沉重道。
“哦,”醫生不太吃驚,“這是跟對方當事人起沖突了還是跟對方律師起沖突了?”
小胖張了張嘴,思考了一下又閉上了,再次沉重地歎氣,“甭提了。”
幹他們這行的,讓對方當事人、對方當事人家屬,哪怕讓對方律師打了都還能解釋。可讓自己的委托人給打了,這算怎麼一回事兒啊?
後來陸陸續續做了一堆檢查,倒是沒什麼大礙,頂多湊一輕微傷。警察同志陪着驗完傷就先走了,祖喻留院觀察了半天,執意要出院。
小胖拗不過,攙扶着他走出病房,不放心道:“你這是急什麼?再留院觀察一會兒多好,腦震蕩是鬧着玩兒的嗎?”
祖喻擺擺手,此時此刻他隻想回自己熟悉的地方待着。
站在路邊叫車的時候,小胖憤憤不平:“那人就是上次躺咱們所沙發上不肯走那老太太的兒子吧?真服了,多不是東西呀?要不是你,丫現在還在号子裡撿肥皂呢,狗咬李洞賓麼不是!”
祖喻不做聲兒,不知道在想什麼。
小胖招手攔下一輛出租車,接着道:“你也别太難受了,幹咱們這行不就像醫生救人,别人都管你叫白衣天使你就真成天使啦?天使用得着吃五谷雜糧用養家糊口嗎?光聽贊美就能聽飽肚子啦?說得高尚了,是維護正義,往現實了講不就是混口飯吃,自己問心無愧就行了,别太投入感情。都是凡人,誰還能真的普度衆生呀?”說罷拉開車門,“走吧,我送你回去。”
祖喻攔住他上車的動作,“沒事兒,我自己回去就行,别麻煩了。”
“能行嗎?”小胖不放心地看着他。
“沒大礙,放心吧。”自成為同事以來,祖喻第一次拍了拍他的肩,真心道:“今天麻煩你了,謝謝。”
小胖愣了愣,估計也覺得别扭起來,雙手自動自發地做起了無實物擦手油的動作,提高了音量來掩飾難為情,“哎喲行啦,真能瞎客氣!”而後目送祖喻上車,并貼心地替他關上了車門,“那到家了記得說一聲吧!”
祖喻勉強揚了揚嘴角,揮手離去。
出租車開出一段距離,祖喻撥通了左翌傑的電話。漫長的彩鈴響了一遍又一遍,始終無人接聽。祖喻不死心,繼續锲而不舍地撥着。
其實他知道,這個點如果左翌傑沒接電話,一定是在錄節目。可即便知道,他還是闆着臉一遍又一遍的打,一遍又一遍聽着手機裡重複的彩鈴,和那句冰冷的“您所撥打的電話暫時無人接聽”。像是在跟誰鬥氣。
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打了多少遍,直到一滴眼淚猝不及防的砸在手背上,讓他的惱怒徹底決堤。
“艹了傻X!你他媽接電話呀!!”祖喻憤怒地擡手擦了把眼睛,可也不過是掉得更兇了而已。
司機從後視鏡投來驚詫的目光,祖喻視而不見,繼續專注地和無法接通的手機置氣。
其實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何執着于對左翌傑發瘋,也許是因為在同事面前他總是端不願失态,以至于此刻迫切需要一個發洩的途徑,讓他能無所顧忌地破口大罵說“他媽的我今天被一瘋子恩将仇報啦!”接着順理成章地暴露自己最為俗氣不堪的一面,說:“我當初就不該接這個案子,大家都不接,就他媽我要當顯眼包,真邪了門兒了嘿!我他媽是那種追求高尚的人嘛?當初那老太太撒潑打滾兒的時候我就知道她兒子肯定也不是什麼好東西!王八蛋他等着吧!老子不把他褲衩告下來這事兒都不算完!”
那時候祖喻沒有意識到,他似乎從不憚于在左翌傑面前顯露自己最醜陋陰暗的一面。而一個人要從另一個人那兒收獲多少愛意,才有這樣毫無忌憚的底氣。
回到家,祖喻磨刀霍霍地坐在沙發上,想着等左翌傑回來要如何吐槽今天的遭遇。
可6點了,暮色已盡,左翌傑沒有回來。
8點,窗外萬家燈火照進房間,左翌傑沒有回來。
10點,左翌傑的手機已關機。
長久的等待耗盡了滿腔怒火和委屈,也讓傾訴的欲望消磨殆盡。
其實他怨恨的并不是當事人的不知感激,而是自己廉價的同情。
他承認大多數時候他都是為了錢途而努力,可當初接下這個案子,隻是單純出于對一個命運多舛的老人的憐憫。而這份憐憫如今像一記巴掌狠狠扇在了自己臉上,譏笑他的天真和不自量力。
無非是一份糊口的職業罷了,冠冕堂皇的冠以正義之名,就真以為自己背負了什麼了不起的使命?他這人向來計較得失、權衡利弊,舍己為人從來不是他所具有的美好品質,他也不知道自己當時為何那麼不清醒。
淩晨兩點,左翌傑走進家門,祖喻麻木地望着窗外,甚至忘了自己為什麼一直坐在這裡。
“你臉怎麼了?跟人打架了?”終于如願以償地等到左翌傑問這句話。
祖喻仰臉看着他,想說些什麼。而那些原本想說的話已經在腦海裡重複演繹了太多遍,等到終于能說的時候,其中細節已被咀嚼得索然無味,也沒了當初亟需安慰的心情。
他隻覺得累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