辦公室裡,蔣權一邊磨咖啡豆,一邊絞盡腦汁地想一會兒要跟祖喻說些什麼。對于祖喻在自家律所裡遭到暴力襲擊的事兒他感到很自責,他明明可以雇個保镖安個防盜門的!同時他也很擔心,擔心祖喻會因為這件事兒從此一蹶不振,擔心祖喻對刑事辯護的職業道路産生懷疑。
作為老闆,同時也作為業界前輩,他覺得他有必要肩負起療愈祖喻心靈傷口的使命。
就在他燒着水沉思時,祖喻進來了。
“Boss,您找我?”
“啊,對,小祖你坐。”蔣權回過神兒來。将磨好的豆倒進濾紙裡,優雅地拿起手沖壺,“能喝咖啡吧?”
“能。”祖喻不明所以地在他辦公桌前坐下。
要怎麼安慰他比較好呢?說沒事兒,律師挨打這都是難免的?不成,聽着就吓人,回頭給孩子勸退了。
說别害怕,這種意外都是低概率事件,一般人幹一輩子也未必能碰到一回。啧,不成,這麼低概率的事兒怎麼就讓他給碰上了?這不純打擊人嗎?
那就說......
“Boss。”祖喻忍不住叫了他一聲。
“嗯你說。”蔣權優雅從容地看着他。
“水好像要溢出來了。”祖喻指了指濾紙下的咖啡杯。
“哎我去!”蔣權跳着腳後退,還是沒能幸免被溢出的咖啡打濕皮鞋。
“沒燙到吧?”祖喻關切地起身。
“沒沒!”蔣權連連擺手,鎮定地将滿盈盈的一杯咖啡推到祖喻面前,“沖的有些淡了,但也好喝,你嘗嘗。”
“謝謝。”杯子裝得太滿以至于根本沒法兒端起來,祖喻配合地低頭就着桌子喝了一口,“嗯,好喝。”
蔣權心滿意足地看着他,“這豆子一磅得4000塊,有純天然的花香味兒。”
“嗯,特别香。”祖喻點頭附和。心說你和夏銳之平時就是這麼聊天的吧?他說你嘗這酒,一瓶5個W,能喝出富士山的蘋果味兒,你說你嘗這豆,一磅4000元,有純天然的花果香。
你們有錢人的世界真是好抽象。
看祖喻心緒平靜與平時無二,蔣權便試探着開口了,“上次來律所鬧事兒的田衛東已經被重新羁押了,因為涉及緩刑期間故意傷害,大概率會被撤銷緩刑收監處理。”
祖喻點了點頭,看不出有什麼情緒。
蔣權深吸一口氣,向前傾身,十指交叉置于面前,“你知道嗎?幹咱們這行的,大緻可以分為兩類人。一類是為了功名利祿出人頭地,另一類則是完完全全的理想主義,覺得這個世界需要正義。”
祖喻略顯茫然地看着他,等着他繼續。
“我覺得你是第二類,祖喻。”
聽到Boss說出這話的時候祖喻甚至不知該擺出什麼表情,他很想大聲告訴他說你覺得個屁啊!我很明顯是第一類啊,你看人的眼光要不要這麼差?!你丫不會是想給我戴高帽子借機PUA我吧?!
但顯然Boss并沒有get到他的心裡活動,還在一臉真誠地道:“我從業20多年了,至今還是覺得律師是個很複雜的活兒。不是因為難度高、壓力大,而是因為每天面對的都是社會和人性的邊緣地帶。我十分了解你現在的感受,因為我也經曆過這種内心掙紮的階段。”
得,已經直接給他歸入無私奉獻的那類人裡了。
“盡管踏入這行前咱們認為自己已經做好了充分的準備去面對一切黑暗,滿腔熱血的來到這裡誓要做黑暗中微弱而不滅的一盞燈,去維護無人知曉的真相和正義......”
蔣權講的感人肺腑激情澎湃,而祖喻心說:我還真沒想過這些。真有人是為了這些當律師的嗎?傻不傻啊動畫片兒看多了吧?
“可若你最終發現,這個世界本來就沒有對錯和正義可言,屠龍者終将成為惡龍呢?你還會繼續留在這裡嗎?”
祖喻心說:廢話,我不得賺錢嗎?大學學的就是這個,不留在這兒我去哪?
“碰上這種事,我知道你心裡肯定不好受,甚至可能會動搖你在這條路上繼續走下去的信念,但我還是希望你能堅持下去,因為這個行業需要的不是有能力的律師,而是有能力的好律師。祖喻,你是個難得的好律師。”蔣權真誠道。
“額......”祖喻幹巴巴地點頭,“謝謝。”
“其實我後來了解了一下,田衛東那天之所以那麼激動,是因為他出來後不久母親就去世了。但無論如何,這也不能成為他打人的理由!民事賠償部分你不用擔心,我一定會幫你争取能力範圍内最高額度的賠償,讓他給你一個交代。對了,最近手上案子多嗎?”蔣權關切道。他本想說解決完手裡的活你就去度假吧,我批準了,去哪兒都行,好好放松一下,我全都報銷。
但他完完全全是多慮了。
“不夠多。”祖喻平靜地看着他,“您再多給我派幾個案子吧,什麼都行,我都能接。”
蔣權愣了一下,回過神來後幾乎是熱淚盈眶地看着他。好樣的祖喻!你并沒有因為這次打擊而一蹶不振,相反還很有幹勁!
“要是沒有其他事我就先去忙了。”祖喻起身,“謝謝您的咖啡。”
“啊,哦!”蔣權難掩心中的激動,“别客氣,喜歡的話随時來我辦公室,我給你沖!”
“對了。”走到門口時,祖喻又回過頭來。
Boss立馬聚精會神地豎耳聆聽,“嗯嗯,你說!”
“民事賠償就算了吧。”祖喻隻留下這一句,轉身走了。
蔣權愣怔地看着他離開的背影,不禁抽出手帕背過身去擦了擦眼睛。多麼堅強的意志!多麼偉大的品行!好樣的祖喻!他就知道他沒有看錯人!
祖喻一走出Boss辦公室大門,就迎上了同事們潮水般的掌聲。
“太偉大了祖喻!格局!這就是格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