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吩咐福安時,吉祥就跟在福安後頭,自然清楚該如何回答。他的笑意終于有兩分尴尬,按照皇上的命令,一字不漏回答了出來。
吉祥很是疑惑:所以皇上這将人叫進來又不見面,到底是為哪般,又有何必要?
覃窈卻是明白了:“政務繁忙”是不見的意思罷?即便這人咬她一口,依舊……不打算露面。
她再度看向銅鏡,盯着鏡中人唇上的那一點傷痕,覺得它好似一個清晰的提醒,提醒着她,他還未曾消氣,依舊記恨着她。
這樣也好。真見面了,她也不知如何解釋,那次的不辭而别,和消失的那幾年。
覃窈默默在榻邊坐下,安靜地吃完了一頓。
吉祥也不知為何,秦姑娘分明面色平靜,但他硬是看出了兩分低落,遲疑着勸慰道,“皇上雖忙……但若是姑娘堅持求見的話,他……應當會見的。”
皇帝命令在前,再多的,他也不敢說了。
“不必了,”覃窈朝他露出一個笑臉,“皇上既忙,便還是不要打擾。這樣,已經很好了。”
的确已經很好了,阿禾收到了她的禮物與彌補、謝意。其他的不好再提,也不必再提。
她又補充,“勞煩公公替我多謝陛下,能享禦膳,是臣女大幸。”
吉祥看着她的笑,張了張嘴,最終什麼也沒說。
*
覃窈在那道漢白玉門前同紅繡會和,才知她一刻未離地等了許久,連午膳也未曾用。
她忙要帶紅繡回家,紅繡更擔憂她,拉着她的手,“姑娘,你嘴上的傷?”
覃窈早就想好回答,笑了笑,“不小心磕到的。”
紅繡仍不放心,“老爺說皇上要單獨問責姑娘,奴婢見姑娘久久不歸,還以為您被扣下了……”
見她滿面焦急,覃窈安撫地拍拍她手背,柔和笑道,“我隻是不小心睡着了,沒什麼事。皇上……很仁慈,太極殿的宮人也十分友好。”
因為關心,紅繡一直盯着覃窈,注意到她提起皇帝,神情和語氣,都有不自然地停頓。
姑娘的表情不似作假,所以确實無事……紅繡心頭憂慮漸漸退去,狐疑漫了上來——
姑娘這是,闆上釘釘地,和皇上熟識了罷?
紅繡的目光,落在覃窈唇上傷口。下唇被咬到還算常見……這是哪種磕碰,能傷到上唇?
察覺她的視線,覃窈不欲紅繡再看,眨眨眼,往前幾步,率先向宮門行去。
太極殿書房内,風雨欲來,氣氛壓抑。
年輕的皇帝面色深沉如墨,俊美眉宇深擰,“走了?”
帶着他意義非凡的玉牌、魚餌,就這樣走了?她又不笨,難道不懂他贈送玉牌意味着什麼?
因太過不可理解,容凜問出了聲,“她沒發現,她脖子上多了一方玉牌?”
吉祥本彎腰站在一邊,聞言頭俯得更低,小心答道,“應當是發現了……奴才見到姑娘時,她正握着玉牌發呆……”
福安站在一旁,心裡微微吃驚:這說的,不會是那塊先太子妃送給陛下的、多年一直貼身佩戴的玉牌罷?
如此重要的物件……難怪陛下生氣。
容凜果然快氣笑了:發現了玉牌,也明白其中的端倪,卻還是走了?!
“砰”的一聲,安靜的大殿中,皇帝忽然用力将右掌拍在了桌面,吓得吉祥立即跪了下去。
随即其他宮人亦跟着紛紛跪下,并請皇帝息怒。
皇帝并未大發雷霆,隻冷笑了一聲,“拿着朕的家傳之物,她走不了。”
也不知是氣話,還是當真如此笃定。一時沒人敢應聲。
“都起來罷。”半晌,皇帝終于冷靜了些,冷冷拿起朱筆,重新投入到政務中。
福安起身,示意了一眼吉祥,讓吉祥給皇帝端杯溫茶。
容凜喝了一口,神情終于恢複如常,吩咐道,“派人去秦府,便說……念在覃姑娘真心悔過,将抄寫減免五十遍,不限時間。”
福安正要領旨,又聽他語氣霸道了兩分,“還有,告訴她,祈福一百日的事,絕不可忘。”
便當,再給她一個機會。再抓不住,他就……拿金鍊子将她鎖在太極殿的龍床上!
覃窈的馬車走到半路,便遇着宮裡的馬車追來。吉祥從車上邁下,恭謹向覃窈行禮,一字不差地說了皇帝的交代。
想到阿禾雖記恨,卻仍是寬容了她,覃窈朝吉祥露出一個真心的笑容,“多謝公公告知,也……多謝皇上。”
主仆二人回到秦府,秦儀已心神不甯地,在正堂等候多時。周氏陪伴在一側。
見覃窈進來,秦儀不待開口,先瞪了她一眼。
覃窈多時未歸,本就蹊跷,等秦儀看到她唇上的傷痕時,頓時更加震驚,皺眉脫口而出,“你總不會,在太極殿同人打架了罷?”
“沒有,”覃窈心中有事,不欲和他多說,冷淡地将他最為關心之事告知他,“皇上将抄寫減到五十遍,不限時間。”
“這便好,這便好。”秦儀大松一口氣,松懈之後有精力抱怨覃窈了,教訓道,“你怎麼和為父說話的,見到為父也不行禮?”
“女兒抄寫去了,告退。”覃窈不想争辯,敷衍說了一句,轉身離去。
身後是秦儀的罵聲,“你瞧瞧這不孝的模樣!怎麼就在鄉下養出這一身的臭毛病?還能嫁什麼人家!丢我的臉!”
而後是周氏安慰,“老爺消消氣,瑤瑤這是……還不适應府中環境,過些時日便好了。”
她越勸秦儀越氣,“你就慣着她,越慣越不像樣!趕緊找戶人家把她嫁了,破落戶也好、填房也好,趕緊嫁出去,省得耽誤家中弟妹,再惹來什麼禍患!”
周氏心中快樂開了花,面上仍是善解人意,“好好好,妾身省得了,明日便去城外問問,老爺消消氣,啊,别氣壞了身子……”
紅繡在一旁看得心中不忿,不明白分明是親父女,老爺為何總不願意為姑娘花費耐心與關愛。但她終究是個婢女,不敢多說,隻匆匆追上覃窈。
覃窈不知紅繡心中所想,更不将那些指責聽在耳中,回到栖霞閣,令紅繡自去用膳,自己則尋了一瓶藥膏,坐在晚櫻樹下塗抹唇上傷口。
她想早些将它消除,免得惹人議論,或者秦琅歸家後擔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