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無回沒有回答。
她甚至沒有轉身,像是沒有聽到。
又像隻是在雪中停留片刻,将一場空留給邱一燃,當作回應。
今夜寒風尤其刺骨。邱一燃目送黎無回走進高鐵站,在視野中縮成一個小點。
直到白色雪花飄到眼睛裡,她徹底找不到那個小點,才驅車離開。
路過茫市最高那棟樓時。
她再次看見那個橫跨二十層樓的廣告位在反複播映。
這次是個珠寶廣告。
但仍舊是黎無回——
自來卷卷發被拉成黑直,廣告屏中的女人笑容滿面,低着那張慵懶媚态的臉,紅唇吻過指間珠寶。
遠處廣告屏中光影跳躍,躍到邱一燃郁氣沉沉的臉龐上。
她靠在車邊,将厚外套裹緊。
然後便從手機上看到一分鐘前收到的打賞,金額比她來去車費和醫藥費要高得多。
以及那一句顧客評價——
【快點回去吧。】
她讓她快點回去。
邱一燃沒有遵循這句售後評價的勸告。她在寒風中擡眼——
是遠處廣告屏中光鮮亮麗的女人,是不斷從她身側飛馳而過的一列列高鐵。
她不知道黎無回到底在哪一列上。
所以,她隻是花了整個晚上,默不作聲地注視着那一列又一列的高鐵,将她帶離她的身邊。
是啊,她都已經是黎無回了,也得到了當初自己那麼迫切想要得到的一切。
又怎麼可能會過得不好呢?
-
在瑞士的拍攝結束後。
黎無回去米蘭拍了個雜志封,又到上海看了個秀,回到巴黎時已經是十二月。
二十四歲那年她成名,本就已經不太年輕,不是模特的黃金年齡。
三年來她抓住一切能抓住的機會,抛棄了自己所能抛棄的一切,忙得腳不沾地,很少長期住在某個城市。
而她如今在巴黎的住處,也不過是個長期付費的酒店套房。
出去一趟,養在套房裡的金魚又死了。
被她雇來照料的人在電話裡對她道歉,她說沒事,再養一條就好了。
馮魚過來找她的時候,新的金魚已經放進清洗過的魚缸。
馮魚是她剛出道時就認識的同期模特,那時她們在巴黎合租一間公寓。
後來馮魚先搬了出去。如今馮魚早就退役,成了富太太,和法國妻子剛從非洲度蜜月回來。
剛從非洲回來,馮魚曬得像條黑魚。
一進門就熱情地抱住她,然後就看見她魚缸裡的新魚,撇了撇嘴,
“養一條死一條,死一條養一條,你也真是锲而不舍。”
黎無回懶洋洋地瞥一眼在魚缸裡遊動的魚,她并不是沒有花心思,也并不是出于故意,但不管是雇人來照料,還是自己在時照料,又或者是專門挑選最好養的品類……
到最後,被她養過的魚,結局都不太好。
她不明白為什麼。
這也不是馮魚第一次說她,大概是出于同類相惜。
巴黎的冬天一年比一年冷。黎無回對馮魚說,“我見到邱一燃了。”
“你不是早就見到了嗎?”馮魚歎口氣,“已經四個月了吧,你,黎無回,臉被印在銷往全球雜志上的模特,每個月都跑到前任樓底下扔石子,傳出去都要被人講笑話聽的。”
“她不一樣。”黎無回不在乎自己會不會被當作個笑話,“這次也不一樣。”
“你和她說話了?”
黎無回“嗯”了聲,“但她似乎不太想要見到我。”
“當然了。”馮魚似乎旁觀者清,
“當初本來就是她甩的你,現在又怎麼會還想要見到你?”
輕飄飄的話落下來。黎無回沒有說話。
馮魚反思自己是不是太過于一針見血,悄咪咪地瞄一眼黎無回——
對方沒露出什麼痛苦的表情。
隻是坐在毛絨地毯上,抱着膝蓋,卷發陰影蓋住半張臉,仰頭,盯着魚缸裡遊離的魚。
整個人輕飄飄的,甚至嘴角還帶笑,似乎并沒有因此受傷。
“你又喝酒了?”馮魚關切地問。
黎無回卻答非所問,“我知道。”
“什麼?”馮魚沒反應過來。
“我知道是她甩的我。”黎無回說這種話時也是輕飄飄的,也在笑。
低着聲音,飄飄悠悠地。
仿佛不在意,又仿佛對如此濃烈的愛與恨毫無辦法,
“也知道她不想見到我。”
哪怕我已經是黎無回了。
-
馮魚走前欲言又止。
黎無回卻恢複正常,腳步平穩地送走馮魚。這個晚上她隻吃三粒安眠藥。
兩個小時之後她入睡,然後夢見母親魯韻。
大概是邱一燃離開的幾個月後,魯韻因病去世。
那段時間魯韻精神狀态極其不平穩,她們的關系已經弄得很僵,甚至對彼此惡語相向。
起因是魯韻想要獨自回國度過最後一段時日,但黎無回那時登上那場大秀不久,沒能答應魯韻的要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