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行字大概寫得很匆忙,看起來有些潦草,但筆畫間不難看出練過字的痕迹。
應知寒擡起眼,目光重新落到面前的門闆上。
這人在上面貼了個金屬質感的門牌,門牌上明晃晃刻着四個大字:不醒人室。
能感受到每天起床應該很困難。
他拿出手機,按照便簽上的号碼發送了好友申請過去,然後轉身回了自己那個房間。
自從把便簽拍到門上之後,瞿期就做賊似的聽着外面的動靜。這樣安靜的夜晚,哪怕隻有一點很小的摩擦聲都很容易被捕捉到。
然而聽了好一會,對方好像還站在門口,瞿期沒來由得有點疑惑,還有一些……忐忑?
他回想了一下以前添加好友的場景,幾乎都是别人加他,或者直接面對面添加,很快就能通過。
這還是他第一次純粹地把聯系方式給出去,以至于明明也是别人加他,他卻有一種等待被通過的錯覺。
瞿期這麼想着時,桌上的手機嗡地輕震了一下。
微信最下排出現一個紅色的圓角标“1”。
他點開驗證頁面,驗證框裡隻有公事公辦的“應知寒”三個字,通過後再回到消息列表,這個新的對話框就浮到了最上方。
大多數人添加完聯系人的第一件事,就是戳進對方的資料卡和朋友圈。
瞿期也不例外。
他點開應知寒的資料卡,意料之中,朋友圈比剛打掃完的地闆還幹淨,昵稱是個簡單得不能再簡單的字母“Y”,就連頭像也是一片黑暗。
隻不過點開才發現,這個頭像并非單純的黑色圖片,而是有一枚極小的,挂在天邊的銀色月亮。
他巡邏完又點開自己的朋友圈,走馬觀花般刷了一會兒,像個批奏折的皇帝,有的點贊表示已閱,有的評論一下聊幾句。
聊完發現時間還早,幹脆做了些複習進度之外的題,直到哈欠連天實在睜不開眼,這才悶頭倒到床上。
大概是短短幾天發生的事情太多,瞿期這一覺睡得有點累,腦中像膠卷輪換似的,不停不歇地做了三四個夢。
一會兒夢到自己在喪屍潮裡開着直升機逃生,片刻後畫面又切換成遊樂園裡的賭場,他手裡捏着一把左輪手槍,周圍所有人都殷切地等着他扣下扳機……可槍口對準的是他自己的太陽穴。
突兀的鬧鐘把他震醒,一直到洗漱完,那抹劫後餘生的感覺都還裹在他的心髒上,揮之不去。
瞿期拿了書包準備下樓,剛一開門,就看到應知寒站在對面的門口,手裡還捏着一張便簽。
對方聽到開門聲,擡眼看了過來,目光裡似乎有一抹詢問。
兩分鐘前,應知寒和平日一樣擰開卧室門,開門時卻聽到當啷一聲響,像是什麼金屬物品敲在門闆上。
他低頭看向門把,那裡不知道什麼時候被人挂了一根繩子,繩子底部墜着一把小鑰匙,旁邊還有張便簽,上面寫着幾行很嚣張的字:
「阿姨有時候會上來打掃衛生
你如果不想讓人進,就自己把門鎖了
ps:不然少了什麼東西我可不負責」
四目相對的那個瞬間,瞿期眼神飄忽了一下,他反手帶上自己的卧室門,正要下樓,又意識到應知寒的目光還落在他身上。
“看着我幹什麼,我剛洗漱完,臉上沒字兒。”他咳了一聲,朝樓下偏了偏頭,沒好氣地說,“下樓吃早飯。”
都說早餐是一天中最重要的一餐,黃阿姨不僅廚藝好,還經常換着花樣給瞿期做,就連沒胃口的人看了都能增添幾分食欲。
今天的餐桌上放着紙皮燒麥和水晶蒸餃,等人下來,黃阿姨才給兩人各盛了一碗熱騰騰的燕麥粥。
“有點燙,小心。”
瞿期接過來,牛奶和谷物的香氣瞬間萦繞在鼻腔裡,他喝了一勺,下一秒就被燙到舌尖。
“多吹一吹呀,時間還早呢,慢慢吃來得及。”黃阿姨樂不可支地說。
等口腔裡的溫度降了一點,瞿期把東西咽下去,這才咬了咬舌尖,龇牙咧嘴說:“我不着急,主要是太香了沒忍住。”
黃阿姨更樂了,說:“那我下次稍微給它放涼一點點。”
對比而言,旁邊的應知寒就顯得“穩重”很多,除了接過碗說的那句謝謝便沒再開過口。
他們之間隔了一個人的位置,就像不認識的人在拼桌。
瞿期盯着餐桌上的某團光斑發呆,手裡機械地重複着一勺一勺舀燕麥粥的動作。
他忽然發現,自己好像很久沒感受過,餐桌旁還有另一個人是什麼感覺了。
柳昭回來的次數其實不算太少,但很多時候身旁還會跟着另一個男人和孩子,每到飯點,她總會有工作需要出門吃,于是家裡就隻剩瞿期和另外兩個人。
或許有人能真的接受跟繼父、以及那個同母異父的弟弟單獨在一桌吃飯,但他接受不了。
所以每次柳昭一出門,瞿期就會以這樣那樣的理由說自己不舒服,不想吃了。
等到夜深人靜,院子裡落了燈,他才會輕踩着拖鞋到廚房,打算随便找點東西墊一墊,卻每次都能看到保溫櫃裡,黃阿姨給他單獨留的那份飯菜。
黃阿姨去廚房收拾流理台了,餐桌這邊便安靜下來。
兩個人吃相都很好,沒發出什麼别的聲音,隻有瓷勺磕過碗沿的清脆響聲。
瞿期盯得太久,眼睛被那團冷白的光斑晃得有點疼。
他回過神來輕眨了兩下眼睛,發現旁邊的應知寒已經吃完了,但目光卻看着這邊。
“怎麼了?”瞿期不自然地擦了擦嘴角,又習慣性地舀起一勺燕麥粥,“我臉上沒沾東西啊。”
應知寒的目光擡起來一些,直視着他的眼睛,說:“你的碗已經空很久了,你沒發現麼?”
瞿期這才發現,碗裡的燕麥粥早就見底,也不知道自己機械地空舀了多久。
他擱下白瓷勺,垂眼“哦”了一聲,沒多說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