瞿期怕後面回血什麼的,想了片刻搖搖頭說:“我搭一下腿就行……哎還是算了,你拿着蓋吧。”
然而剛說完他又意識到,這話不就默認應知寒得在旁邊守着他麼?于是又趕忙改口道:“要不還是我蓋吧,這兒差不多弄完了,我給你打個車,你回去睡覺。”
應知寒把毯子給他搭在腿上,自己坐到了旁邊的椅子裡。他捏了一下眉心,嗓音聽起來有些困倦:“你先輸着吧,待會我自己打,等你兩個小瓶的輸完再說。”
瞿期其實不太喜歡欠人情,更何況這一欠就欠了個大的。
他想方設法地彌補道:“那你把毯子拿過去蓋吧,待會兒萬一冷了怎麼辦。”
應知寒掃了一眼時間,又把手機屏幕鎖了,他轉過來問:“你胃不疼了?”
“疼啊,怎麼了?”
“那你話還這麼多。”
瞿期:“……”
得,不領情。
他幽怨地往椅子裡縮了縮,把另一隻手放進毯子裡,腦袋一偏打算睡覺。
由于整個人都不太舒服,瞿期其實并沒太睡着,他像夢魇似的,能看到做夢的畫面,但又能清晰感覺到周圍的動靜。
兩個小瓶的輸得很快,睡了沒多久,他就聽到到有人來換了兩次藥。裝藥水的塑料瓶在輸液杆上磕磕碰碰,他意識有短暫的清醒,幾秒後又變得沉重起來。
如護士所說,有一瓶消炎藥輸着很疼,但瞿期沒想到會這麼疼。
換了藥不過幾分鐘,他幾乎從手背疼到了肩膀,那根輸液的血管像是僵硬的,又像是有人用刀在劃,硬生生把他從睡夢中疼醒。
人一睡着就容易覺得周身發涼,他閉着眼打了個寒顫,極不舒服地深呼吸了一下,然後歎了一口氣。
“還是很不舒服?”身旁的聲音問。
瞿期睜開眼,這才發現應知寒還沒走。
“你怎麼還在這?”他又閉了一下眼,“這瓶藥輸完估計都奔着天亮去了,你要不先回去?”
應知寒沒回答這個問題,而是重複問了一句:“手疼還是胃疼?”
瞿期看着自己放在兩個椅子間的手,有那麼一會兒沒說話。
他忽然想起久遠前的一次幼年時期,同樣是腸胃炎,也同樣輸了這種會讓人手臂疼的消炎藥,隻不過那次是白天。
柳昭本來在床旁守着他,後來因為有急事,被一個電話叫走了。
他被藥疼醒的時候,病房牆上的電視在低聲播放着,隔壁兩個病人在走廊溜達,隻有他自己躺在床上輸液。
他疼得受不了,借鄰床阿姨的手機給柳昭打了個電話,在嘟音結束的最後一秒,電話被接起來。
柳昭先是不滿地“喂”了一聲,聽到是他的聲音才轉而柔和下來。
瞿期說自己的手很疼,柳昭對他說,醫生說這是正常的,堅持堅持,輸完就好了。
小小的瞿期乖巧“哦”了一聲,一言不發地忍着整隻手臂的疼痛,捱到液體輸完。
事實也确實如此,隻要輸完就好了。
可正因如此,在後來還有什麼不舒服時,他同樣沒再開過口。
因為無論怎樣,總是要等到輸完,總是要等到一切結束的。
所以在面對應知寒問類似的問題時,他隻是尋常地回答了一句:“其實還行,輸完應該就好了。”
但或許又因為對方是個和他年紀相仿的人,此刻還主動問了,瞿期說完後盯着手,很輕地眨了一下眼,故作輕松地抱怨道:“好吧,其實這個藥輸着确實挺疼的,比胃還疼。”
他手搭在兩個椅子間的扶手上,應知寒抿了一下嘴唇,說:“有個方法能稍微緩解一點,要試麼?”
“什麼?”瞿期猜測道,“用熱水敷輸液管?那不是會影響藥效麼?”
“不是。”
瞿期有點不明所以,緊接着就看應知寒伸出手,拇指貼在他手腕上方一點,輕而緩慢地打圈摩挲着。
對方的手掌幹燥溫熱,幾乎覆蓋在他的手腕上。對比而言,顯得他從指尖到手腕的溫度都很冷,像被放進冰箱裡速凍過一遭。
摩挲的位置離穿刺部位不算近,但卻是液體運送到血管裡的必經之路。
手腕漸漸攀起一陣細密酥麻的觸感,仿佛順着裡面的血液運送到了心髒,讓人覺得心髒像是被柔軟的羽毛掃了一下。
瞿期的手腕倏地一動,如同被開水燙到。
“怎麼?沒效果?”應知寒停下動作問。
“有,有的。”瞿期卡了下殼,“确實沒剛才那麼疼。”
應知寒動作又繼續,問道:“那你抖什麼?”
“我……膝跳反射轉移到手上了。”瞿期說。
應知寒:“?”
現在這個場景,瞿期也不好再睡覺,他開口問道:“你以前是不是經常來醫院?”
應知寒看了他一眼:“為什麼這麼問?”
瞿期說:“因為感覺你對流程很熟悉,就比如剛才說狀況的時候,你也是挑的重點說。”
“算吧。”應知寒把目光收回去,“以前經常跟家裡人來。”
瞿期點點頭,“哦”了一聲,沒再繼續這個話題。
然而心裡想着不好睡覺,實際上沒過多久,他的睡意又被這個摩挲的觸感勾了起來,再加上沒那麼疼了,聊着聊着就又慢慢閉上了眼。
睡夢裡,手腕上那個循環往複的動作持續了很長時間,中途停了一會兒。
他感受不出來這個“一會兒”具體是多久,總之一會兒後,那隻溫暖的手又靠了上來。
與之一起來的,還有一個帶着點燙意的東西,這個東西被人壓在他的手心下,之後便沒再動過。
手上的溫度漸漸回暖,甚至暖到讓人覺得舒适。瞿期的腦袋在椅子上蹭了蹭,更深地熟睡過去。
再睜開眼時,急診大廳已經隐隐有些嘈雜,活動的人也多了一些。
瞿期睜着眼清醒了兩秒,發現面前的輸液架被拿走了,針也已經拔了,至于他的手……
他的手被蓋在腿上的毯子裡,溫暖無比。
瞿期動動手指,在毯子裡活動了一下,忽地摸到某個東西。他緩緩掀開毯子,發現自己雙手抱着一個玻璃瓶,像是裝藥用的。
隻不過瓶子上沒有标簽,裡面裝的全是水,此刻摸着甚至還是溫熱的。
瞿期看着這個瓶子愣了幾秒,又明白什麼似的,轉頭看向左手邊。應知寒右手撐頭,手肘靠在兩個椅子間的扶手上。
從這個角度看過去,隻能看到他頭頂的發絲和小半張側臉,像是睡得很熟。
瞿期目光再往下挪了一點,落到了他搭在腿邊的左手上。
對方指尖還虛虛地捏着一疊東西,幾乎全是他半夜時的檢查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