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這人叫任越,是應知寒的大學同學兼舍友。因為近水樓台的緣故,還沒畢業,任越就把人挖進了自己老爸的公司裡,美其名曰先下手為強。所以硬要說的話,還算得上是應知寒半個上司。
隻不過因為他性子比較大大咧咧,所以兩個人相處起來還是同齡朋友。
大學剛開始的時候,任越是不知道應知寒的性取向的,畢竟對方總是獨來獨往,冷淡又不愛搭理人,連日常交談都很少,更别說這種隐私性的問題。
直到有一次他回寝室,發現應知寒在看着手機出神,起初任越以為他在查資料,可從他背後路過時無意瞥到一眼,才發現看的是一張照片。
照片裡是個直視着鏡頭的男生,眉眼帶着好看的笑意,很有少年氣,而拍攝地點大概是在海洋館類似的地方,整張照片都透着幽暗神秘的深藍色。
任越本來沒打算問,但照片裡那張臉實在過分出挑,他趁着寝室沒人,自來熟地随口問了一句:“這人誰啊,朋友?看起來還挺帥氣的。”
應知寒這才意識到有人回來了,他鎖了屏幕說:“不是。”
隔了片刻,不知怎麼又補了一句:“是我喜歡的人。”
即便過去四年,任越也還記得自己當時僵了好一會兒。大學裡對同性戀愛的接受度不算太低,但相比異性戀愛而言,卻依舊稱得上是隐私。
再加上以應知寒的性子來看,會喜歡一個人,并且還是一個男生,實屬是罕見。
所以他張着嘴巴呆滞半晌,才不可置信地“啊?”了一聲說:“這是能說給我聽的嗎?我會不會被滅口啊?”
“你想被滅口可以換個方法,”應知寒的視線重新回到電腦上,頭也沒擡地說,“我暫時不想坐牢。”
因為他的這句冷幽默,任越在很長一段時間裡都不太相信,總以為是他不想談戀愛而找的什麼借口。
後來撞到對方看照片的次數多了,才慢慢相信了這個事實。
所以剛才打開門的那一秒,任越幾乎是瞬間就跟照片上的男生對上了号。
但相信了事實之後的那段日子裡,任越又漸漸發現不同尋常的事情來。
他憋了幾天還是沒忍住,試探着問了一句:“那話說是你單方面喜歡他,還是說你倆在談戀愛啊?為什麼都沒見你們打電話或者見個面啥的,按理來說異地戀不應該都黏黏糊糊的麼?”
應知寒垂着眸光,沒回答這個問題。
他不知道要怎麼回答。
是啊,為什麼呢?
答案隻有一個,因為是他自己選擇要離開的。
在那個晚上的事情發生之前,應知寒經常都在想,他做好了和那個人一起面對所有困難的準備,做好了無論如何都要抓住自己喜歡的人的準備。
甚至想過如果真的有被家長發現的那天,他就把責任全攬到自己身上,被罵也好,被打也罷……他不想讓那個人受到一丁點傷害。
可他從來沒想過,有一天會有人告訴他,不是這樣的,你喜歡的那個人一生本就會順風順水,你自己才是阻礙對方的那個“困難”,如果沒有你,對方根本不會遇到困難。
甚至柳昭那些話好像在告訴他,你的喜歡還有可能讓他失去生命。
應知寒本以為自己能無所畏懼地執着火把逆風前行,被燒傷手也無所謂,直到那一刻他才意識到,瞿期也在和他一起逆風前行,随時都有可能會被燒傷。
在前18年的人生裡,他從未如此無措過。原來喜歡也能灼傷人,喜歡也會讓人變得膽怯起來。
“喜歡的人”和“喜歡的人活着”,這不是個難選的題,寺廟長明燈旁的那兩張平安箋就是答案。但這同時也是個極難選擇的題,因為他需要用生平最大的決心才能做到。
所以他沉默良久,說“我知道了”,然後帶着自己的喜歡獨自離開,将那一切“困難”斬斷得幹幹淨淨。
然而喜歡這種東西,即便能抑制住行為,卻抑制不住那些惦念。或者說,連行為也無法長久地被抑制。
起初的那些日子,他還能憑借一些理智,讓自己不要去打探那個人的消息,因為一旦知道那人在哪,他是真的會忍不住去找對方。
可他又實在想念,所以回想起那人曾經說想到處看看。瞿期說想看北極熊,他就一次一次地去那些以北極熊聞名的地區,瞿期說想看動物大遷徙,他就一遍遍在遷徙時間往那些地方跑。
如果真的能有億萬分之一的概率遇到了,他隻要遠遠地看一眼,知道那個人過得很好就可以了。
畢竟這麼久過去,他不知道那個人會不會像柳昭說的那樣,糾正了錯誤的道路,遇到了更好更适合的人……
所以隻要能再看一眼就好了。
也是在這兩次的奔波中,任越才發現他并不是在旅行,隻是望着那些往來的旅人,對景點毫無興趣,純屬就是花了錢去不同地方看人頭。
起初他以為是錢多沒處花,後來才反應過來,大概是在用這樣近乎大海撈針的行為,想“偶然”地再見見那個照片裡的人。
但都說世上沒有真正的感同身受,再加上任越對他們之間的事情也不完全了解,所以他又問了一遍:“你真不打算去見一見啊?億萬分之一的概率都真被你給碰上了。”
應知寒從牆邊回到電腦桌前,說:“你可以回你房間了。”
“靠,我好歹還算你半個上司呢,”任越說,“你前腳發消息,我後腳就過來看項目,我還幫你開門騙人,你現在就輕飄飄一句讓我回去了?”
應知寒:“嗯。”
任越:“……”
“我但凡能早點知道你不是來旅遊的,我都不樂意跟着一起出來玩,早知道跟我女朋友在家看宮鬥劇,都比對着你這工作狂有意思。”
應知寒說:“那你回去看。”
“……”
任越深深地呼吸了一下,怨憤地開門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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