旬鸢踏出宮殿的時候,恰有兩隻夜莺靈鳥從面前掠過。
入夏,蘇軒前世最喜愛的,金鸢殿門前的千年玉蘭鈴木的新枝已經抽芽生發,亮黃色的花瓣跳躍在綠意中。
他走到玉蘭鈴木跟前,拈下一朵最燦爛的黃花,别在自己純潔無瑕的衣袍口袋上,風吹着花瓣發顫。
旬鸢生怕蓋不住自己沉重的心思,像褪不掉的外衣。
他刻意選了最純淨的披風,甚至不是前世第一次見他時穿的那件。
李福德站在遠處,狐疑地看着太子的怪異行為。
他覺得今日的太子很奇怪。
昨夜寝殿裡燭光很晚才熄,今早光是衣着裝束便挑了好久。
他實在不明白,宗門裡的糟老頭子有什麼好讓殿下費心。
今日的太子格外安靜,李福德識趣的沒有打擾,小心翼翼地扶太子上了車轎。
其實他早該去看蘇軒的,但他始終不敢。
旬鸢坐在微微搖晃的馬車裡,掏出他昨晚刻了一夜的木雕。
所刻之人身着統領盔甲,攜刀而立,淩氣凜然。
他将手指覆在木雕的眉眼指間,輕輕地撫摸着,黑色眼眸裡閃爍着潤澤的光芒。
随後,他慎重的将它收起,藏在自己的胸口的貼身處。
李福德掀開幕簾時,轎子下已經站着三五人。
為首的是宗主林雲,他自幼生得膚白俊朗,舉手投足更是風度翩翩,年輕時情債衆多。
但忽有一日,他宣稱情愛于他修仙路上皆是阻礙,還專門修煉了一部易改膚色的技法,如今皮膚已是黝黑,可惜愛慕他的人并未減少。
其左側的紅面老者則是大長老關鴻,他因多年修煉火屬性功法“沖冠烈”而導緻性情格外霸道,毛發也愈發濃郁,遠觀有獸相。
林雲右側之人坐在輪椅上,其面色肅穆,雙眸垂下,即便旬鸢下轎,也不見其擡眼。
據說這位路青三長老修煉的是精神類功法,其天生異瞳,眸如星空,深不見底,與他對視便有癡傻的風險。
他為避免旁人對視常年坐行垂眸,前世的旬鸢也未曾直視過他的眼睛。
二長老不在其列,雲峰宗二長老常年遊離在外,鮮少回歸宗門,一應事務皆由其親傳弟子秦道代理。
此人把持着輪椅,一路推着路青前來,兩撮黑短的胡子橫在鼻子下面,見到旬鸢最先躬身行禮。
除秦道是半步化神境外,其他幾位長老皆是化神境中期,亦是整個聯盟的中流砥柱。
雲峰宗的長老們在聯盟地位超然,自然不必對旬鸢拘禮。
但這是太子第一次來訪,因此幾人便陪同旬鸢在宗門各處遊曆。
直至他提及此次擇選大比的準備。
此話一出,林雲心中終于了然。
他昨日收到通知時還在奇怪,太子向來對于修煉不上心,聽說盟主請了幾個老師都直搖頭,怎會突然來參觀雲峰宗?
現在想來,雲峰宗作為聯盟第一大宗,此次奪魁十有八九是出自本宗。
這位殿下怕是想來提前看看他未來的伴讀是什麼人。
心中這樣猜想,内心對于這位玩心太重的太子更加沒了好印象。
未來這聯盟若是交到這位太子手上,人族的命運當真堪憂。
林雲抖了抖袖袍,不願跟他這個娃娃計較,耐着性子派了一名穩妥的弟子引他們至訓練場。
自己和幾位長老則推說宗門有事務處理,不再跟着。
旬鸢站在訓練場邊,掃視在場上修煉的候選人們,卻沒有看到蘇軒的身影。
孫竹見太子殿下光是背手站着,視線來回掃動,半晌不出聲,心裡也是七上八下的。
他略顯拘謹的守在一旁,掂量着措辭,最後小心翼翼的出聲:“殿下…可是在尋人?”
旬鸢聞言回了神:“哪三位是這次擇選大比的候選人?”
孫竹躬身彎腰,擡起一隻手朝南邊角落一伸:“那邊上那三位。”
擇選大比的名額竟然沒有蘇軒?
他的眉頭不自覺地緊皺,有一種不詳的預感。
似是看出旬鸢的不快,孫竹更加緊張了,眼睛不停的瞟向一旁的李福德,希望這位身邊人能給自己一點提示。
可惜,李福德此時也猜不出殿下的心思,愛莫能助。
氣壓突然低了下來,兩人皆是提心吊膽地站在原地,等着太子發話。
沉默了一會兒,旬鸢緩慢地發問:“我聽聞,雲峰宗有一名叫蘇軒的弟子,十分優秀。他為何不在候選人之列?”
從太子口中突然冒出的名字,孫竹從未聽聞:“蘇軒?我未曾聽聞雲峰宗有這樣一位弟子。”
回完話,他擡頭便對上了旬鸢冷冽的眼睛。一時間竟覺得冷汗直下。
他怎不知太子殿下如此壓迫,民間傳聞他可是溫潤出了名,如今怎麼…
孫竹有些畏縮的從一旁随便提溜了一個人,叫他去執事院翻翻冊子,看看是否有這個人。
邊吩咐着,邊含糊道:“可能是我記錯了,我叫人再去看看。”
這才讓旬鸢的目光緩和下來。
三個人站在這裡等倒也不是辦法,孫竹恢複了些許精神,提議帶二人一同去雅舍邊用茶邊等。
旬鸢雖然興緻不高,但還是“嗯”了一聲。
孫竹和李福德都像是松了綁一樣,趕忙護着他去了屋裡,坐下來歇息。
許是有人去查看,旬鸢不似剛剛緊繃,李福德趁着他臉色好,在身邊貼心地安撫幾句,吩咐孫竹去找點吃的,支開了他。
孫竹得令萬分感激,逃也似的出了門,臨走還不忘把門關上,留下屋裡安靜的二人。
李福德知道旬鸢是有心事,再沒出聲,隻是在一旁安靜的守着。
*
蔡祝和沈歸多年沒有來帝都遊玩,這兩天正在興頭兒上,一早上就出了門,順便給其他弟子們準了假。
客棧裡竟然隻留了他一人。
蘇軒在客棧用午膳,而後越發百無聊賴,忽而有些想念幼年時修煉的雲峰宗。
既然來了這帝都,不去看看倒是有些說不過去。
更重要的是,他想确認,現在的雲峰宗裡,是否還有一個蘇軒。
他從口袋裡掏出三十枚金币放桌子上,不得不說這帝都的物價是真的貴。
這會兒正是大豔陽,他從客棧的後院借了匹馬,不緊不慢地閑逛着過去。
喧鬧漸漸稀少,土沙路上隻能聽到零星的馬蹄交錯落地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