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終于還是忍不住,眼淚一下子從眼角滑落下來。
第二天早起,俞冬發現不遠處有個姑娘總是打量着她,腳步一前一後的,像是想走又不敢來的樣子。
俞冬幹脆放下了東西去找她,那姑娘看到俞冬直勾勾沖着她過來,更慌了,俞冬截止她,看清了這姑娘的樣貌,是和她當過幾天差的人,似乎叫陶澄。
剛進府那幾天俞冬沒安定下來,什麼活兒都幹,所以滿府的人她都打過交道。
陶澄就是她剛進府就認識的人,但也隻是進府那幾天,之後俞冬有了固定的活兒,就跟這個女孩分開了。
俞冬有些不确定的問:“你是陶澄?”
陶澄被人認了出來,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她笑完了支支吾吾地說出一句:“那個招工的事兒,你今天也在吧。”
俞冬以為她是要跟自己結伴去,沒想到她下話就說:“我覺得,你先等一等。先别去。”
兩天不到,不管什麼原因,已經有三個人勸她别去了,三個人雖然各有立場,但每個人都在旁敲側擊的告訴她别去。
陶澄猶豫又猶豫,看看周遭無人,她吞吞吐吐地說:“我,我有個同鄉,之前她跟我說捎來信說過這事兒,叫我别去那些洋人的工廠。”
她似乎看懂了俞冬的顧慮,又急忙解釋:“我沒有别的意思,隻是那幾日你幫過我做工,我,我才來告訴你的,我不打算去,我不是和你搶位置的。”
俞冬才想起來,的确有幾天她病的起不來,俞冬趁着出去攬寫信生意的功夫,替她抓了幾副藥去。
有沒有用先不說,倒是真的讓她挺了過去。
陶澄突然聽見有人走路的聲音,她生怕被什麼人聽見不好解釋,着急忙慌地說了一句:“你也别放心上,我這兒消息也不一定準,你,你先忙着吧。
”
陶澄說完一溜煙兒的跑了。
俞冬扭頭看向德老爺的屋子,不遠處就是德老爺住的主屋,房門緊閉,看不出什麼端倪。
室内。
賽大人放下一袋子錢表示感謝:“德老爺,這是說好的報酬,您費心,為了我們招工,還自己填個賣身契的好處。”
德老爺瞟了一眼那些錢,示意榮生收下。
他漫不經心地回話:“但也是不頂事,我這兒的姑娘都沒有見過大世面,去工廠做工多少人求都求不來的。”
賽大人不接茬,笑笑告辭了。
榮生拿出賬本打理,壺生有些茫然問:“老爺,您這是為何。若是那群人真的贖了身還不是撒歡去了。”
德老爺沒說話,把煙杆子吸得啧啧作響,滿是得意的說:“那群人沒有能耐也沒有正經住的地方,能做什麼,還不是再賣一回自己來我這兒。送出去一個人給70塊銀元,值得。”
榮生的算盤打得飛快,燭火一晃一晃的,映着這三個人的影子,噼裡啪啦的聲音蕩在屋子裡,隻剩下了風呼嘯而過的聲音。
一眨眼就到了晚上的時候,俞冬忙昏了,才想起來今兒要從後門進些貨,眼看着送貨的夥計要來了,她也顧不上吃飯,趕緊拿着進貨單子去核對了。
都是些常用的東西,很快就核對好了,其餘的就是運到後院的庫房。
她送走了夥計,開始收拾東西,好在這活兒不沉,隻是瑣碎,她兩趟就能搬好。
俞冬搬完一趟之後,天已經有些擦黑了,後院也一點點暗下來。
“吱呀”
她突然聽見了後門打開的聲音。
這個時候了,怎麼會有人進來,可這會兒她就杵在正中間,躲也躲不了,動也來不及。直接和進來的人打了個照面。
她發現是陶澄,這個姑娘身量單薄,平常都是打下手的人,可現在她一腳泥,急的滿頭大汗,此刻她身後跟着個男人。
俞冬愣住,她也愣住,陶澄沒想到這個時候了,居然還有人在後院這裡,第一反應就是完了,可看到俞冬的臉,她又覺得有救兒。
陶澄雙手合十,近乎哀求:“求你,求你别說,他隻是來躲一宿,過了今天他就走了。”
這時候,外頭也響起來雜亂的腳步聲,後院門已經關了,俞冬聽着這些亂七八糟的腳步聲沒有停留,似乎奔着另一個岔路口去了。
陶澄淚眼迷蒙,她為難地解釋:“這是我那個同鄉,他也在紗廠做工,要為其他人讨公道,才惹了官府,沒辦法我才帶着他躲到這裡。你隻當看不見我就是了。”
俞冬并不想難為她,就當來了個叫花子,可偏偏這時候,有個最恐怖的人出現了。
“你們在做什麼。”
這次連俞冬也慌了,說話的人舉着油燈慢慢吞吞地走過來,微弱的燭光在黑暗裡跳躍,榮生的臉顯得猙獰可怕。
陶澄怎麼能不知道榮生的手段,她身後的男人似乎明白了這個場面,他不願陶澄為難,自己站出來解釋:“你好,這位同志,不要為難她,事情是因我而起的。”
俞冬聽着這個男人的用詞,猛然察覺到什麼。
榮生揣着手,毫不在意地說出一句:“誰沒個難處呢,我不過一個奴才能難為誰啊,陶澄帶着他去偏屋的柴房吧,那兒隐蔽。前面的巡捕我來應付。”
陶澄眼淚都已經要落下來了,聽見榮生的話如蒙大赦,那個男人似乎也沒想到,言語間充滿感激:“那好,大恩不言謝。多謝這位小同志。”
陶澄剛剛走,前院又吵鬧了起來,似乎就是之前在後院聽見的腳步聲。
榮生和俞冬交換了一個眼神,把手搭在俞冬肩上,安撫地拍了拍她道:“别怕,小事,我去處理。”
俞冬并沒有動,她面無表情反手擰住了榮生的衣服,她一動不動,視線凝固在陶澄離開的方向。
“你要幹什麼?”
俞冬有那麼一瞬間不信榮生,那個男人的用詞衣着都不簡單。
如果榮生假意投誠,帶着巡撫過去,陶澄和那個人都得完。
榮生沉默一秒,他還是決定解釋一下:“你知道陶澄的老鄉叫什麼名字麼?”
俞冬不說話,等着榮生自己交代,榮生歎了口氣說:“那個男人叫顧正紅。你記得吧,現在是1925年了,如果不是同名的話......”
俞冬好像被這句話釘住了,她關節用力到泛白,眼睛死死望着黑黢黢的地面。
沒錯,現在是1925年4月末了,此刻距離曆史上五卅運動的爆發,還有不到一個月的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