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松“碰”地一個鯉魚打挺,方星程正低着頭坐在他面前看着他,一時躲閃不及,兩個人撞到了一起。
頭真硬。他倆都摸着自己的腦袋,不合時宜地想。
“抱歉。”白松站起來,他的身上不知道什麼時候被鋪上了被子,他立馬疊好放到椅子上,“我昨天沒睡好,今天起得太早了,不知道是誰的……我借用一下。”
方星程呵呵一笑:“巧了,我的。”
“…………”白松尴尬一笑,幹巴巴道:“好巧啊。”
救命。
有沒有救護車,快先救救我。
怎麼随便躺了個椅子還是方星程的,方星程不會以為他是别有用心接近他吧?白松想。
方星程顯然沒在想這些。
他蹙起了眉:到底他是幾點起的能困成這樣?白松又不是不好好工作的人,很少在工作時間發昏。
方星程随口問白松,白松如實應答。
太早了。
“你起這麼早幹什麼,沒看通告單嗎?”方星程嗆道。
他跨了一步,坐在休息椅上,白松疊好的被子被他放到了一旁。
白松低下頭:“要化妝嘛。”
當然還有别的一堆事情,比如安排好白茶上學之類的事情,如今女兒是他的精神支柱。白茶是白松和方星程分手之後才被收養的,方星程并不知道白松還有這麼個女兒,也正因為有白茶在,分手的悲痛感被沖淡許多,白松每天都要忙着照顧孩子,沒有空傷心傷情,慢慢地熬過去了。
但白松顯然不打算跟方星程解釋太多。
跟方星程還是多說不如少說得好,白松秉持着這一道理。
服從劇組的安排并不是壞事,白松沒覺得他做錯什麼,他是在休息時間休息,又沒輪到他拍攝,又沒耽誤進度。方星程幹什麼這麼教訓他,剛起床的白松心情不大好,他本能地不願意跟方星程這樣說話。
見白松一副愛答不理的樣子,方星程點了點頭,沒再說什麼。
方星程環顧四周,眼見着制片往這兒瞅。剛剛他倆頭撞頭的聲音太大,不知道多少人明裡暗裡盯着這塊兒,估計都看見了。方星程又按了按腦袋,伸手把制片叫了過來。
制片人有點兒微胖,雖然剛剛離得有點遠聽不清他倆說什麼,但什麼神态什麼動作倒是一清二楚。
——這小配角肯定惹上方老師了!
劇組天大地大,腕兒最大。
制片立馬搶先一步表忠心:“方老師、方老師,您别生氣,有啥不順心您告訴我,這人不行咱就換!”
像白松這樣的十八線小藝人,想要幾個有幾個。
制片人随手一指,像是丢掉蔬菜瓜果一樣。白松覺得有些荒謬,又無不理解。
劇組嘛,都這樣。方星程不想見他,那斷然可以把他趕出去,他也不是第一次這麼做了,小藝人有什麼話語權。
方星程露出無語的表情:“不是這回事兒。”
“我是想跟你說,”方星程說,“以後排通告的時候把他的妝發時間和我的妝發時間放在一起,用我的化妝師。”
方星程是有獨立化妝師的,甚至擁有獨立的化妝間,不用跟别人擠。
如果跟方星程一間化妝室,白松當然不需要再早起了。
可這算什麼?
“啊?”制片人也愣了一下,看白松的眼神像是看某種小白臉。
原來方星程喜歡這樣的嗎?制片人忙不疊應下,笑容谄媚如花:“好好好,當然沒問題,安排,安排,方老師,我馬上替白老師安排。”
得嘞,這又成白老師了,不是“這人”了。劇組總是如此,捧高踩低,無法改變這一潛規則,隻能成為“高”的那方。
方星程揮了揮手,制片人立馬跑開了,剛剛拍馬屁拍到了馬腿上,他可不想再留下惹方星程礙眼。
“……方老師,謝謝。”白松小聲說。
無論如何,方星程這算是幫了他,盡管過程怪異,結果令人滿意,隻是不知道明天開始劇組裡會掀起什麼風言風語,畢竟此刻劇組裡的人看白松的視線已然有些不對。
但白松不在乎這些,明天能夠睡個好覺更重要,這都多虧了方星程。
方星程移開了視線,嘴硬道:“為了節省我的時間而已,不是為了你。”
很快輪到他們倆拍攝。白松飾演方星程的貼身小厮,戲份不重,但必須存在。
第一場戲導演似乎想摸摸底,給他們倆安排了一場對戲。
白松把台詞背得滾瓜爛熟,跟方星程正經演戲卻是第一次。
十年前,還在錄綜藝的時候,他們在真人秀環節搭過一次,卻因為一看到對方就雙雙笑場而被老師換了搭檔,從此再也沒有合作演過戲。
這還是第一次……和方星程拍戲。
繁忙的片場沒功夫給白松追憶往昔,各部門就位準備完畢,一聲“Action”之後,攝像機運作起來,方星程一擡眼之間,已經沒有了本人的氣息,他就像是劇裡走出來的人物。
和許多年前不一樣,多年深厚的演員功底讓方星程徹底蛻變為另一個人。
白松被輕易地代入戲,不像在演戲,好像生活就是這樣的。方星程不愧是獲得最佳男配角的演員,實在是太會演戲了。
并且他不壓戲、不搶戲,給了白松足夠發揮的空間。
這就是這幾年的方星程嗎?變化也忒大了。白松分出一絲心神來胡思亂想。
突然,方星程捉住了白松的手腕,一雙眼亮晶晶地,方星程一用力把白松拽到他的身邊,湊到白松耳邊輕輕呼了一口氣,弄得白松耳畔癢癢的,忍不住瑟縮了一下。
隻聽方星程說:
“你的心裡,還有我嗎?”
撲通、撲通、撲通——心如擂鼓。
這是台詞裡沒有的内容,為什麼方星程突然看着他這麼說?
這雙眼睛……好深情。
方星程給了個恰到好處的停頓,又漫不經心地說着:“阿宸,我這般剖白心思,卿卿會願意原諒我嗎?”
阿宸是白松在戲裡的名字,卿卿則是男主角暗戀的青梅竹馬,這場戲源于她們的風波之後,方星程飾演的男主角正在和小厮一起想辦法道歉。
還在演戲。
白松說不清楚自己是松了一口氣還是失望了一瞬間,總之心情複雜,但戲得接,他沒空細想。
跟方星程對戲,一刻都走神不得。
白松不動聲色地抽出了手,做了個“惡寒”的動作,吐槽道:“您如果這麼草率莽撞地對甯小姐告白,别說她會不會原諒您啦,恐怕她這輩子都不願意嫁給您了吧!”
方星程不動聲色,自然地轉到劇本上的内容,結束了這場戲的拍攝。
“好,卡——”導演的聲音順着擴音器傳出來,白松隐約間聽到他吸了一口氣,然後聽到導演用更大的聲音吼了出來:“方、星、程!跟你說過多少次了,自由創作保一條再演!”
導演是整個劇組裡唯一敢吼方星程的人,他們合作過不少次了。
方星程擅長即興,有的時候畫龍點睛,更多的時候對手戲演員接不住,因此導演和他“君子協議”過,每條至少要保一次才允許他自由發揮,免得影響其餘演員。
方星程一向聽從,今天不知道怎麼回事又犯病了。
還好對方接住了。
導演這才注意到白松,若有所思地想:這小夥子或許是塊不錯的材料。
方星程聳了聳肩,拖着長音喊:“知——道——了——,剛剛那段留嗎?”
“留!”導演大喊,“再保一條,按劇本上演!”
方星程懶懶散散地比了個“ok”的手勢。
擴音器沒關被放下,下一秒又被拿了起來,導演清了清嗓子:“咳咳,小白啊,剛剛接的不錯,繼續保持。”
白松回:“謝謝導演。”
方星程輕輕笑了,模糊說道:“果然是白松……他總是這樣厲害……”
他的聲音很小,小到白松都懷疑自己是不是出現幻聽了,但他分明聽得真切。
好似想再确認一眼,白松再回頭看去,方星程卻像是沒說過話一樣,無辜地看向另外一個方向。
以白松對方星程的了解,在這種“敵弱我強”的環境下,方星程有可能會嘲笑他,有可能會無視他,斷然不可能誇贊他。
但是方星程誇他了,表情不似作僞,好似真心誠意,跟前幾天冷漠無情的方星程完全不像是一個人。
盡管在那句誇耀之後,方星程再也沒有分給他任何一個眼神,好像這個地方都沒有白松這個人一樣。
但白松聽得清清楚楚,方星程誇他了,在導演面前誇他了——明明前幾天方星程還讓他滾呢!
惹得白松有些恍惚:到底哪個才是真正的方星程?
這下“錯覺”至少給白松打了一針強心劑……他得努力才行,起碼不能給方星程拖後腿。
沒有時間給他思考,随着導演的“Action”再次響起,攝影機再次工作,白松隻好把全部的注意力集中在眼前的工作上,還是那句老話,跟方星程演戲,走神是接不住戲的。
很快拍攝結束,第一天進度不錯,可以提早休息,導演對白松刮目相看,贊歎不絕。
畢竟是第一次合作的演員,和方星程對戲的情況下,能夠有這樣的水平,已經不錯。
方星程不說好也不說壞,待在監視器後面拉着進度條反複看。
導演還興奮着,絮絮叨叨:“這白松真是個好苗子,你的眼光不錯啊。”
方星程心裡有些驕傲地想:那當然,那可是他第一眼就認定的人,白松總是做什麼都能做好。
但白松在現場,方星程面無表情,連頭都沒點。
他得保持高冷的形象。
-
入夜。
要成為一個合格的演員并不輕松,白松并沒有經驗,沒有經過科班系統的學習,隻能私下裡用功,用勤來補拙。
面前被攤開的劇本上寫滿了内容。
白松這個角色台詞并不多,但他不止分析自己的角色,白松打算把所有角色的台詞與動機分析明白。
再把自己代入情境中,如果是他演這場戲,該怎麼演?
笨辦法,費心費力,但學得多,吃得透。
白松将今天拍過的戲目分門别類,一點一點用這個方法練習,進度不算快,等到他走完一輪時,夜已深重。
晚飯時間早已錯過,白松肚子餓得咕咕叫,整個人昏頭昏腦的。
餓着并不是更好的學習狀态,白松懂得這個道理,決定先行覓食,出門的時候白松沒忘記揣上劇本,畢竟吃飯的時候也能看看。
錯過了飯點兒,沒有人會為白松專門準備吃的,他隻能自己點。實際上,因為他們公司人手不足,謝希臨時要去忙别的,沒有人能陪着白松進組。不過畢竟白松隻是演個配角,一個人也夠。
白松不糾結這個,比起想這些亂七八糟的事情,白松更關注今天吃什麼。
餐廳裡早已收起自助,但單點還是可以的。
白松随便點了兩道青菜一道湯,還要了幾個饅頭,廚師為他做完就下班了。
站在餐廳裡的服務生面色不虞地打着哈欠玩手機,顯然白松的到來耽誤了她的下班時間,白松眼神精明,立馬去和小姑娘說,他吃完飯後自行收拾即可,讓小姑娘早些下班吧。
畢竟他還得讀劇本,這頓飯吃起來可真不怎麼快,總讓人家跟着搭着,白松的确不好意思。
那服務生起初不怎麼放心,萬一她下班之後,這人反手一個舉報怎麼辦?
她盯着白松好好打量一番,這一下端詳可好,原來這人還是個帥哥,既然長得這麼帥,應該也不會做些壞事,小姑娘輕松放下戒心,向白松指了碗筷存放地方後,便去換衣服下班了。
偌大的餐廳裡隻剩下白松一個人,白松索性連多餘的燈都關掉,隻留下熒熒一盞,足夠照亮白松。
白松翻着劇本,一邊吃一邊看,主要在「看」上花了大功夫,吃倒是沒怎麼動,草草兩筷填飽肚子,手裡拿着饅頭就吃。
幸虧這時候不用墨水寫字,不然恐怕他這廢寝忘食的功夫,饅頭也要蘸在墨水裡,向前輩學習。
他整個人埋頭在劇本裡太過專注,以至于身後傳來的腳步聲都沒有聽到,更不知道方星程和方星程的助理已經在白松身後站了好幾分鐘了。
和白松不同,方星程的一日三餐都是有專門營養師配備齊全的,晚餐準備得不錯,但方星程今天下了戲後犯了會兒胃病,他在酒店裡躺了一整晚,晚上飯也沒吃多少,助理陳誠一直跟在他身邊忙前忙後的,也沒怎麼好好吃飯。
好不容易舒服點兒了,方星程想下來加個餐。
這個點已經是餐廳的下班時間了,整層樓都黑着,隻有餐廳處亮着一點兒小光,方星程抱着碰運氣的想法往廚房裡一看。
廚師果然已經下班,但方星程看到另一位熟人。
他的前任白松,在那麼一丁點兒的小光下看劇本啃饅頭,盤子裡的菜一口葷都沒有,好敬業,好可憐。
就連陳誠都有些看不過眼,雖然娛樂圈也是二八定律,但就算再小的演員也應該不會吃得這麼寒酸……
對于白松這個人,陳誠最開始了解并不多,但作為方星程的私人助理,他對方星程的事情掌握的比較紮實,方星程出道在選秀節目《大明星》時,有個“惺忪CP”,另一位當事人就是面前的白松,陳誠還是知道的。
後來
助理做到極緻,就要學會揣摩老闆的想法。方星程靜靜站在那裡不出聲,陳誠最開始也沒有說話,他偷偷摸摸鑽研着方星程的表情,直到方星程向陳誠遞來一眼,陳誠頓悟:該我上場表演了。
“咳咳。”陳誠非常刻意地用一陣清咳開場,生怕白松不知道他們早來了一樣,接下來又沒話找話:“這麼晚了,你才剛剛吃飯啊?”
好刻意,好直白。方星程無語地想:還不如我親自出馬呢。
但這可不是拍電視劇,沒有給方星程NG的機會,白松的視線已經落在他身上。
“方老師,小陳哥。”白松一一打招呼。
陳誠比方星程大上兩歲,白松本來就該給方星程叫哥,當然也給陳誠叫哥。
規規矩矩、泾渭分明。
方老師?——以前白松都是直接給他叫“星程哥”的,這會兒不叫星程哥了,叫陳誠倒是叫得親親熱熱。方星程莫名地想。
陳誠冷不丁打了個噴嚏。
他這一聲有點兒響亮,惹得白松都來關心他:“沒事吧,陳哥?是不是感冒了?”
“沒事兒,估計是誰在背後罵我吧?”陳誠嘀咕道。
方星程冷哼一聲。
摸不清這位大佬的脾氣秉性,但此刻方星程看起來心情不太美妙,陳誠和白松對視一眼,兩個人都選擇閉嘴。
氣氛一時間鬼一樣安靜。
劇本就這樣攤開放在白松身邊,上面有熒光筆記錄的痕迹,周邊密密麻麻寫着小字,不難看出白松正認認真真地記錄着。也是,他之前沒有學過表演,也幾乎沒有演過戲,白松是表演的門外漢。
但他一以貫之地認真。
這就是白松。
方星程不動聲色,用一種近乎誇張地挖苦語氣喊道:“在看劇本啊?小白老師,會演戲嗎?”
白松:“……”
這不廢話嗎?不會才學。
但在方星程面前,白松說不出什麼,畢竟方星程是“大咖”、“大前輩”,他能說什麼,不如老實一點,安安靜靜地,方星程鬧一會兒就過去了。
顯然這次白松猜錯了,方星程沒準備放過白松,甚至變本加厲。
“我教你,但是你要,”方星程一步一步湊近白松,用隻有兩個人聽到的聲音,将暧昧的氣聲落在白松耳畔,“——陪、我、睡。”
所以說,他怎麼就稀裡糊塗到了方星程的房間了?
“咯嘣——”等方星程将門鎖在白松身後落下的時候,白松才恍然驚醒。
該死。總不能因為方星程長得太好看了,他說什麼就應了吧?他以前就有這個毛病,誰讓白松是方星程的顔粉來着。
說暧昧話的方星程反而正經,煮水沖茶,泡好咖啡,将一杯咖啡遞給白松,一杯濃茶留給他自己。方星程咖啡因不耐受,但他記得白松喜歡喝咖啡。
“将就點兒,我這不備咖啡,隻有速溶的。”方星程說。他本來就不喝咖啡,房間裡當然也沒有什麼做咖啡的東西,不過就算是速溶咖啡,能讓方星程裝進包裡的咖位,也不是某寶九塊九包郵的,味道比那好多了。
白松握着杯子,局促地喊道:“……謝謝。”
方星程沒有應,他喝了一口茶,坐在白松對側,向白松伸出手。
“什麼?”白松顯然沒有反應過來。
“劇本,不是要學怎麼演戲嗎?”方星程一臉理所當然的模樣,白松恍然大悟,趕忙将手裡的劇本遞過去。方星程翻了幾頁,頭也不擡地問道:“怎麼樣,自己悟出來什麼了?又有哪裡走進了困境?”
作為演員前輩,方星程是靠譜得不能再靠譜了。白松不加疑惑,一一道來,好在方星程在專業上不為難白松,一點一點兒地糾正着白松的誤區,連比劃帶演地,讓白松豁然開朗。其實他本來就聰明,能夠舉一反三,方星程做了這個提點他的人,一晚下來,讓白松受益匪淺。
二人将厚厚的劇本翻來覆去講,不知不覺到了天亮,所謂“陪睡”的事情,自然不了了之。白松喝了咖啡,又正處于興奮期,自然感覺不到困。等他細下心來,才發覺方星程挂着厚厚的黑眼圈,連打了幾個哈欠,顯然被白松攪擾了睡眠。
這就讓白松過意不去了,本來方星程是他的前男友,本可以不管不顧,但這一晚方星程盡心盡力地幫了他許多,此刻抽身而走未免太過于冷血無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