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初,天氣暑熱消散了大半,秋陽明媚。
段懷容領皇命為監查使,與秦獨自京城啟程,準備前往冀州勘察當地災情、督促治災。
臨近城門時,他們遇上了禁足結束要去冀北邊界的魯潛覆。
北燕有了動作,大軍壓境。
朝廷終究不放心解安疆,更忌憚秦獨再立高功,于是便将魯潛覆派去坐鎮堅守。
段懷容得知消息時冷笑,覺着大魏已經氣數将盡。良将本就已經屈指可數,卻還被盡數防備疑心謀反,隻能讓魯潛覆這種嚣張無能之輩為太平續命。
兩方車馬交彙,魯潛覆勒着馬遊走在段懷容四周,目光攻擊性極強,似乎要在現場再行報複。
秦獨見狀催動黑焰,橫身在段懷容身前,冷峻的眸子神色凜凜。
“段先生可要同行?”魯潛覆挑釁。
段懷容穩坐馬上,沒将跳梁小醜般的人放在眼裡:“世子先行吧,别誤了戰事。”
魯潛覆惡狠狠地掃量了眼,一副不會罷休的神色,而後調轉馬頭策馬而去。
馬蹄揚起塵煙,段懷容望之慨歎:“朝廷防備你,不讓你出戰,想慢慢減你威信與兵權,卻不知是在自掘墳墓。”
“北燕鐵蹄比遊族厲害得多,魯潛覆不堪一用隻會掣肘與解安疆,到時候這個爛攤子還得你來收拾。”
淩蒼與黑焰緩緩走在一起,馬上的兩個人也并肩。
秦獨歎氣:“威信也好兵權也罷,其實于我來說都無所謂,我隻是不想那些手無寸鐵的百姓遭受戰亂,不希望這片由無數先輩守下的土地為外族瓜分。”
段懷容迎着秋陽,和煦一笑:“現在的朝廷配不上你。”
如此腐朽的朝廷,怎麼配得上這樣心骁勇的将軍。
秦獨為這句話心中翻騰,但當眼當下更多是無奈:“那怎麼辦?”
他望着段懷容,竟期待這個智謀無雙的人能給出個答案。
“對這樣的朝廷矢志不渝,還不如轉投與我。”段懷容不疾不徐,言笑晏晏:“至少我不會算計你。”
陽光和微風都惬意,任何話好似都是閑聊,可以聽過即忘。
秦獨一時失神,因為剛才的話無可反駁。天下若得段懷容一般的君主,定會千裡同風。
他神色試探,貼近與人附和着耳語:“幫你把小皇帝拉下龍位嗎?”
這話太過忤逆荒唐,隻能當做兩人之間打趣的密語。
段懷容不答,隻是解顔一笑。
秦獨雖笑着,眸子裡卻有暗暗憂色。因為他知道,這是他心底早已生根發芽的希冀。
“真打算讓契彰去慶州?”段懷容問,聊起别的。
秦獨也隻當沒說過方才話,答道:“嗯,他求了我好久,随他吧。況且之後你我都少在京城,我不放心将他留下。”
戰事頻繁的邊疆,也好過蛇蠍成群的京城。
各州調派的援軍已經彙聚在慶州,确實需要一位銳氣的将領震懾統率。
秦契彰雖然年輕,但到底是北安侯府的公子,又敢做敢當頗有魄力,确實是個好苗子。
“你弟弟确實像你。”段懷容欣賞,十六七歲的秦獨,定然也是這樣義無反顧地投身險惡之地。
秦獨苦笑:“還是别像我的好,希望他永遠能意氣風發,随心所欲。”
他對秦契彰的希望,也是他失去的。
段懷容看得清秦獨眼中的落寞,但落寞下仍是望向前路的堅定。
……
京城和冀州離得近,騎行幾日便已抵達。
不過相距幾百裡,但冀州和京城似乎是兩個世界。
淤泥下倒塌的樹木,污濁的土地連野草的蹤迹都看不清,放眼望去一片黑灰,沒有任何生機。
衣着褴褛的百姓,成了這片土地上機械移動着的螞蟻,哀弱而忙碌。
他們見了高頭大馬的人,沒有任何情緒,習慣性地跪在污泥裡叩首。
段懷容眺望此景時,神情悲憫。
這是百姓的尊敬嗎?不,這是能将一個王朝跪進污泥裡的悲哀。
他不敢說免禮,因為他還沒資格,更怕自己高高在上的聲音,将這些毫無生氣的百姓,壓得更難起身。
他催馬,加速穿過這片斷壁殘垣,直往縣衙的方向去。
縣城裡的街道還像些樣子,隻有寥寥數人來往,偶爾有挑貨郎孤零零走着,無人問津。
段懷容與秦獨在縣衙門前勒住馬,翻身下來踩上被淨水潑過的,一塵不染的階梯。
縣衙官邸倒是氣派。
“下官焦勤見過監查使大人!有失遠迎有失遠迎!”一位青色官袍的老縣丞忙不疊迎出來。
他上來便對着氣勢逼人的秦獨拜了下去:“見過監查使大人!沒料到大人來的如此快,有失遠迎。”
上香拜錯了神。
段懷容看戲,也不言語。
“免禮吧。”秦獨冷目看着奉承的人,也不糾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