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的皖南小鎮，氣溫剛剛好，既不像夏天人擠人大家一起蒸桑拿加憤怒推搡，也不像冬天那麼蕭條，看着就叫人覺得人生無望。

秋高氣爽，遠處是青山，樓下是白牆黛瓦馬頭牆。

天水洗似的藍，在這麼好的日子裡，我在做一件非常有意義的事情——

睡懶覺。

阿甯把我從床上薅起來的時候，已經是中午了。

“昨晚不是說今天去宏村寫生嗎？都十二點了，快起來我們吃飯。”阿甯把我撈起來，我又像泥鳅一樣滑下去，如此重複了幾遍，她說了幾句話，我耳朵像蒙着一層水，聽不真切。

阿甯放下我，輕柔的吻落在我額頭，鼻尖，嘴唇，她的腳步聲漸漸遠去。

我又陷入沉睡。

等我終于睡飽了，天也黑了。

我睡的大腦發昏，喪屍一樣爬下床，坐在窗邊的阿甯合上電腦，靜靜地看着我。

我說：“嗨，阿甯，晚上好。”

我溜進浴室。

洗漱的間隙，我想起來她中午叫了我，拉開浴室門，我探頭探腦：“你白天和我說了什麼？”

“沒什麼。”阿甯端上最後兩盤菜，服務生扭頭好奇地看了我一眼，掩上門出去。

“不是什麼重要的事。”阿甯等他們全部出去了，微笑着對我說。

我們在這個風景秀麗的皖南小鎮住兩天了，這裡的環境倍兒棒，阿甯租了一整棟小樓。

這個小樓精緻又舒适，出門走兩步就是很多景區，這種地理條件超級優越的房子，無論是改造成民宿還是咖啡店都很賺錢。

房主一個人，帶着一隻小貓住，本來我們是租不到這麼好的房子的，房主說她要出國了，很緊急，正巧遇到我們在她家門口轉悠，我們一下就看對眼了，房子立刻就長租給了我們。

她走的匆忙，貓留給了我們，它和我一樣能睡，這回子我醒了，貓也醒了。

我穿着睡衣坐上餐桌，小貓輕盈地跳上來，卧在了我腿上。

我撫摸着小貓，阿甯不斷往我碗裡堆菜，我支着臉，飯看起來很誘人，色香味俱全的。但是我這兩天吃藥吃的，嘴巴好淡。

“我有點不想吃……”我盯着碗裡的菜。

“多少吃一點，吃過我們出去逛逛，你這幾天吃的都少。”阿甯說。

我看着桌子上的四盤菜，“這麼多，吃得完嗎？”

“我胃口好的時候，我可以解決兩盤菜，這幾天不知道為啥就是不想吃飯，還很想睡覺。”我又rua了一把貓，“要不撤掉一盤吧，浪費糧食多不好。”

“沒事，你能吃多少吃多少，剩下的我吃，放心，我能吃完。”阿甯搬了闆凳坐過來，挨着我坐下，不動聲色給了貓屁股一彈指。

小貓嗷唠一聲，跳下來跑了。

“那你飯量很可以哎。”我給她豎大拇指，又晃了晃腦袋，隻感覺心髒不停砰砰砰跳着，我抓了一把胸口的衣服，試圖緩解這種狀況。

注意到阿甯的視線，我笑道：“沒事，胸口有點悶而已。”

阿甯點了點頭，眼睛很緩慢地垂下來，掩蓋住了某種神色。

她總是這樣，阿甯想。

林霖這個人，有時候阿甯拿她沒辦法。

永遠不會對自己說什麼糟糕的事情，她總是說“我沒事啊”“我很好”。

阿甯又想起醫生說的話。

在皖南安定下來後，林霖就出現了嗜睡、健忘等情況。

阿甯急得團團轉，請了醫生過來，醫生帶着助手，給呼呼大睡的林霖做了一些檢查，詢問了一些她的情況。

醫生說：“一個是身體各項機能持續下降，新陳代謝逐漸緩慢，她需要比别人花更多的時間睡眠來保持精力。”

“一個是她的精神太疲憊了，現在她的狀況像是繃緊的弦徹底斷了，人有的時候活着，就靠一口心氣吊着。這位小姐……可能之前有一直在追逐的事情，或者是目标？”

醫生看着阿甯的神情，說出自己的推理：“現在她可能已經做到了或者是放棄了，總之她沒有什麼追求了。也就是說，無論她是生理還是心理都很累了。”

阿甯皺起了眉頭，看着林霖的一小塊側臉，像是聽不懂一樣詢問着：“……什麼意思？”

醫生看着這個一舉一動頗有氣勢的女人，她從醫多年，是本市最有名氣的疑難雜症醫生，見了不少形形色色的人。

她見到阿甯的瞬間，就判斷出此人絕非尋常之輩。

這樣的人又怎麼可能聽不懂她的言下之意？

她沒有回答。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窗外行人歡笑，窗内的空氣寂靜且沉悶。

“她還能……她還有……多少、時間？”

穿着卡其色風衣的女人艱難開口，從喉嚨裡悶出了一句話。

醫生默了默，道：“半個月。”

阿甯像是驟然蘇醒，她用力撐着木質的床頭，手指按在繁複的花紋上，印出血紅的痕迹。

心髒一陣一陣的絞痛着，阿甯雙眼發黑，隻感覺一陣無盡的悔意和恐慌，她第一個想法是不信。

怎麼可能？她看着醫生，臉上浮現出禮貌的微笑：“我想，你是不是弄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