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三點,阿甯準備出發。
我縮在被子裡,暗中觀察她的一舉一動。
她在卧室走來走去,換衣服、拿鑰匙、在椅背上搭好我今天要穿的衣服,在床頭櫃上放水杯和我的手機。每次她視線看過來,我都假裝沒醒,睡的安詳。
漸漸的,腳步聲消失了,室内一片安靜,持續了十幾秒,我豎起耳朵,愣是沒聽到一點聲音。
怎麼回事?我有點納悶,沒聽到門響,難道她走的窗戶?以她的身手,二樓跳下去也有可能。
可是也沒聽到窗戶響啊?
最最關鍵的是,此女走了竟然不親我一口?
我勃然大怒,唰地睜眼,對上阿甯凝視着我的目光,她站在床邊,悄無聲息的。我吃驚地看着她,立刻一把火悶在了嗓子裡,虛虛地說:“哈哈,你沒走啊阿甯。”
“早發現你醒了,不知道在搞什麼。”阿甯看我的樣子,十分受不了似地笑起來,看着我,抿唇揚眉,眼睛裡是藏不住的笑。
“好了,我真的出發了,你想睡就繼續睡,不想睡了就起來吃點東西,樓下廚房熱的瘦肉粥,能吃多少吃多少,不要勉強。中午我煮了黑糖珍珠奶茶,也是溫的。珍珠在玻璃被子裡,你想吃自己加,但是糖别偷偷加太多。草莓洗好了在冰箱裡,你别一下吃完了,五點的時候吃一次藥,溫水送服,别猛灌……”
“知道啦知道啦。”我扯被子蒙上頭,佯裝不耐,飛快地擦了下眼淚,心中有一瞬間的動搖,但重新望向她,看着她修長的劍眉,看她臉側的陰影,輕輕地說:“阿甯,你親我一口。”
阿甯蹲下來,結結實實在我頭上一啄,發出響亮的聲音,她捧着我的臉使勁揉:“好嘛,你越來越愛撒嬌了,太犯規了。”
我勾住她的脖子,用唇瓣輕輕掃過她的臉,很快放開她,伸手推她的肩膀:“你去吧,别遲了,時間快到了,開車要兩個小時呢。秀秀下了飛機,她們會聯系你的。”
阿甯順着力道站起身,大步流星地走出門,嘴角挂着毫無所覺的笑:“那我走了,在家等我。”
門關了。
阿甯沒有聽到林霖的回答,那時她以為林霖隻是懶得搭理或者又悶頭睡了過去,她拎着車鑰匙匆匆趕赴黃山屯溪機場,心中算着時間和路程。
這是她這輩子最後悔的疏忽。
汽車漸行漸遠,我站在陽台上,目送她遠去。
我吃力地換好衣服,頭越來越暈。
世界在我眼中旋轉,我卻感覺身體越來越輕,我大概要飛升了。
我拉開椅子,坐下,抽開鋼筆筆帽,寫了點東西。
下樓路過廚房,我躊躇着,還是進去,帶了一杯奶茶,加了很多糖和珍珠,往口袋裡裝了幾顆草莓。
我看着奶茶笑了下,阿甯啊,我不是聽話的人,抱歉,我還是加了很多糖。
我走出院子,關好門,最後回頭看了一眼這棟精緻的徽派小樓,裹緊外套,彙入人流。
四點。
阿甯單手撐着方向盤,看了一眼副駕座位上的手機。
手機安靜的不像話,一條短信也沒有。
她皺了皺眉,林霖這個時候還沒起來?
她撥了過去,向右打轉向燈靠邊停車。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電話無人接聽。
一輛接一輛車從後方呼嘯而過,仿佛滾滾悶雷。
車内雙閃的聲音仿佛化作金屬敲擊聲,重重嗡鳴在她腦海中。
電話打了三遍,單調的鈴聲吵鬧着,沒有回應,阿甯盯着手機上的名字,一個可怕的想法緩緩成型,她渾身控制不住的發起抖來。
她抖着手,拿出另一個手機,迅速打了個電話,一接通,有人大喇喇說:“甯,你總算想起我……”
“現在立刻去霍家營地,看看霍秀秀在不在。”阿甯厲聲道。
“是!”那人立刻應了,急奔的腳步混着呼呼風聲,如陰影一般籠罩了阿甯。
她的眼睑不受控制地痙攣着,喉嚨幹渴,仔細回想着臨走前林霖的神情。
沒有異常,或者說,林霖她并不想讓自己發現異常。
她心裡一陣陣發冷。
“甯!霍秀秀她在!唔……别抓我我是好人!”“幹什麼的!”“大膽!綁了這個老外!”
一道耳熟的聲音:“你們在幹什麼?先放開他。”
阿甯難以置信似的,凝神聽着。那少女聲音仍然再說着什麼。
霍秀秀。
手機掉在腳邊,那邊的人依然在叫喊,腳步聲、毆打聲混亂不堪。
阿甯聽不到任何聲音。
汽車咆哮着掉頭,輪胎緊抓着路面,重重碾過雙黃線,朝來時的方向一路狂奔。
今日陰天,天色已經變得昏暗,汽車大燈唰然打開,照亮前面一大片路,她面無表情,油門踩到底,刀片般切過前方車輛,憤怒罵聲和瘋狂鳴笛被抛在風中。
有人試圖追上她,但黑色的車很快消失在視野中,連車牌号都無人看清。
汽車飛馳在省道上。
“喂,我說你不用開這麼快吧。”
我抓住安全帶,看着飛速後退的大路,有點後悔,早知道我就坐後面了。
我欲哭無淚地看司機:“這是省道,你開這麼快是不是太猖狂了?!”
司機挽着袖子,露出一節結實的小臂,她斜睨着我,“不是你讓我快點,咋,慢了嫌慢,快了又不行,咋這麼難伺候!”
我抓狂道:“那你可以不拉我!現在我要下車!我不坐了!”
她啧了一聲,嘀咕道:“我還不想拉你呢,要不是看你站在路邊可憐巴巴的……真後悔!果然善心是最沒用的東西……”
她用方言說了句什麼,我沒聽懂,大叫道:“你減速啊!減速!前面有探頭!扣分罰款了!”
她幾個點刹,車速慢了下來,老老實實過了探頭,又開了幾百米,在路口停下來等紅燈。
我捧着奶茶,默默喝了一口壓驚。
雖然我感覺自己要死了,但我也不想是超速追尾這種死法。
我隻想找個沒人的地方,安安靜靜的game over,不要在阿甯面前,我不想讓她看到我難看的樣子。
“随便一個山腳下對吧?你一個人去幹什麼?”司機抽空看了我兩眼,奇怪道:“還要找個偏僻的地方,要不是看你沒帶行李箱,我還以為你要去抛屍。”
“你話真多,開你的車。”我有點無語,說完,我閉目養神,不再搭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