轟——
巨大的響動聲從四面八方傳來,在姜枕所在的位置迅速彙聚,凝結,最後砰的炸開,激起陣陣寒風,無形卻似有形,如一張覆蓋命運的手抓撓着姜枕的身軀,往後撕扯着。
姜枕幾步後退,擦過光滑的冰面,一個旋身下躲,避開了冰人再次抓來的動作!而那陣“爆炸”,将萬山窟的所有冰雕所催動了!姜枕仰起臉,目光略微冷峻。
即使内心不斷地催促,警示自己:這是幻覺。卻仍舊被這真實性抓入漩渦中,感到心驚膽戰。
姜枕停駐腳步,将冰錐拿出,若這裡是幻境,那應當是沖着什麼而來、但不管如何,哪怕是虛假、繁花過水?很好,他成功運用了一個新詞!
這不重要,姜枕目光落在那些冰雕的身上:哪怕是虛假,他也不會看着自己走向滅亡。
彙聚的冰雕越來越多,将姜枕密不透風地包圍住。接連地躲過幾隻抓來的手,那些冰雕便不耐地沖了上前,企圖将他開腸破肚!姜枕反應迅速,借着地滑,一個溜煙地抓住冰雕的肩膀,借力彈起,踩着後者的頭身,直直向外飛出。
冰雕鋒利,在冰窟的壁面上劃出了刺耳的噪音,姜枕不斷地下滑着,但幸好,在最後一段距離時成功穩住,懸挂在了上方。
“……”姜枕垂下視線,松了口氣。
旋即,他朝旁邊放置冰窟的洞穴,試探地伸出一隻腳,确定不會打滑後,才一隻手攀了過去,找準凹凸不平的地方抓緊,棄下冰錐,蕩了進去。
平安地落地了。
但前方已經沒有路,姜枕回過首,發現冰雕們上不來,這才舒了氣息,遲鈍地坐下去耗時辰。
他仔細思考剛才發生的事情,又被源頭混入視聽,忍不住地呢喃出兩個字:“謝禦……”
好像是比仙長、仙君這樣的詞,更親切一些。
還是不習慣。
下方傳來一陣喧鬧聲。
姜枕探出頭,面前突然出現一道黑影,隻見冰雕竟無師自通!學會了疊羅漢!最上面的怪物剛夠着,便一拳朝姜枕襲來。
姜枕躲閃不及,隻能硬抗下這一擊,但下一瞬間,他便後悔了這個決定、因為手臂與冰雕相碰,僵持住的刹那,從心底蔓延到全身,一股冷氣如鱗片般生長,最後在手臂成了冰藍色的殼子。
姜枕閃退到死路,内力和靈力都被陣法壓制,無法施展。陷入這般境地,已然是退無可退。姜枕靠近洞穴的最裡面,警惕地往後貼,卻突然臨到空中,瘋狂往下墜落着——
疾風猶如咆哮,不斷地耳朵邊發出迅風。姜枕微微眯起眼睛,伸出手,看見那些冰雕在懸崖邊探出頭,嘴裡似乎在念叨着是什麼。
是什麼呢?
姜枕費力地睜開雙眼,卻被忽如其來的雜質刺到,而就在這閉眼的一瞬間,他聽到了疾風的改變,崩潰地喊:“時弱。”
心魔!
姜枕睜開眸子,電光火石之間,他抽出了最後一枚冰錐,劃在身旁看似一望無際的壁面。下一刻,刺耳的刮拉聲如約而至,成功降低了自己降落的速度。
而下方,是永遠看不見底的白。是不斷拉長的夢,是他的入世心魔。
——無邊海涯的淬煉陣法。
……
姜枕歎息一聲,不安地蹙了眉頭,閉上眼睛。
行也空空,作也空空。
天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勞其筋骨。①
耳畔,樹妖的囑咐似乎還在耳邊,姜枕踢了踢腿,在空中晃悠悠的。什麼大任,什麼辛勞,那都是昨日雲煙,什麼追尋堅毅,那都是還不夠苦!
妖要是吃苦,那就有吃不完的苦。
姜枕妥協了:“放我出去——”
聲音在天地間流轉,不知淌向何方,隻聽聞回音蒼茫。
忽然間,一道白光輕閃。
腳下如有實質。
“?”姜枕試探地伸出足尖,輕點,發現真的到了地面。而與此同時,周圍的白如褪色般不斷地下落,像消融的雪山,又似陳舊的紙皮。
最後都如春日到來那般,過去隻成為了星點。而現在,仍舊是萬山窟的模樣。
姜枕松開手,呆愣在原地。
原因無他,而是因為他的前方站了一個人。
那是一名身着白衣的女修,她正背對着自己。披頭散發,卻不顯潦草,身形纖瘦,卻不弱不禁風。持的劍無比沉重,使出時猶如萬千星鬥劃過,看上去像一場盛大的景,又像邊境的意。
一瞬間,姜枕就忘記了來時路,他的眼眶迅速地紅了起來,小聲喊:“阿姐……”
可再一個刹那,又陡然回神。
無邊海涯的淬煉陣法,鍛人心智,催人心魔。
這是他的心魔,而姜枕能這麼快的意識到,是女修并未身死道殒。反而,她已經飛升了。
“……”姜枕落下視線,抿了抿唇,再也說不出話了。
一百年前,人參族就已經覆滅,他淪落到外荒,被一位人修撫養。他沒修成人形前,記憶總是斷續的,隻記得很小的時候,曾窩在她的肩頭酣睡。女修總是帶着他,像一位娘親愛護着自己,卻教他的第一句話,便是喊阿姐。
準确的說,姜枕從未見過她的容貌,因為修成人形的時候,女修已經丢棄他飛升了。當然,丢棄這個字并不太妥帖,姜枕很感謝她的照拂,女修有自己的計劃,做任何事情都應該為自己考慮。
但這并不能将“憎恨”完全化解。
沒有留下名字和任何的東西的她,将自己獨留在妖族漂泊,就像一個無依無靠的外鄉人被排斥。雖然不至于是女修的問題,但姜枕還是想再看看她。
這是他唯一的親人了。
可這些東西,都會在思考中不斷地流逝,最後像手中的沙,再也握不住了。不管他張不張口,看不再看,世間的東西都如繁花過水,回悟時煙消雲散。等姜枕再次擡起視線,隻見女修擡手,輕觸了下肩膀上的小人參精。
姜枕聽不見她的聲音,隻看見滿天的風霜降臨在她的身上,瞬間覆蓋成了看不見的虛無。他擦了一把眼睛,仍舊看不清,内心的驚慌讓他控制不住地喊:“阿姐!”
砰!
女修的身形,在撲面而來的寒風中消散。姜枕被刮得向後退,身邊全是冰涼的雪,沒有一絲來自掌心的溫熱。他艱難地睜大眼睛,又複而閉上。
萬山窟不知時辰,可寒風去後,卻覺得身體溫熱。那是被凍出的幻覺,好像身處斜陽。姜枕垂下視線,看着自己的影子被不斷地搖長,最後老樹昏鴉,孑然無依。
他想說,不要丢下自己。
從修成人形起,他就隻有一個人,沒有朋友,更沒有親人,隻有千年樹妖閑的無事,會告訴他一些前塵。可那些模糊的東西,成為自己的稀世珍寶,如果被愛護長大的嬰孩會是這樣的境地,那麼還真的是愛嗎。
他就是一個被遺棄,被抛下的棄嬰。
———
姜枕聽到了一陣劍聲。
從混沌裡面撕開序幕,将自己的清醒調出,已經費盡了全身力氣。能睜開的視野裡,偶爾有青光閃過,姜枕略微垂頭,指尖輕輕地抽動了下,碰到一本書籍。
哪來的書……?
好怪……
姜枕卻依舊被勾起了好奇心。再次收攏力氣,将自己從混沌裡面拉出,想要去看看這本書籍叫什麼名字。好不容易做到,立刻将視線挪過去,卻發現上面寫着《俏皮郎君愛上我》。
姜枕:“……”
“………?”
旁邊傳來了金賀的聲音,他“嚯”地一聲,哈哈大笑:“清醒了吧!我就說這本秘籍有用吧,他肯定喜歡看!”
消潇在一旁道:“還可以這樣……”
姜枕微微蹙眉,視線模糊,虛弱地看向金賀:“你……”算了,莫生氣,生出病來無人替。
姜枕收攏話頭,轉而有氣無力:“仙……”
金賀打斷:“诶!那個那個!”
“……”姜枕艱難回想那個的意思,好半會兒才找到點苗頭,“……謝禦呢?”
金賀道:“在你旁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