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禦略加思索。
照理來說,若真有前世姻緣,姜枕就算未入世、也應當明白這“粗糙”的言論。難不成,他上輩子是僧人,半點胡話也不曾說?
但說胡話,謝禦自個也是不明白多少的。隻是遊走五洲,難免會聽到這些話,略懂一些。他的目光随即落在姜枕的身上,緩慢地遊走着,對方被他看得很是緊張,兩眼瞪得很圓,顫巍巍地回視,又埋下頭去。
謝禦遲鈍地開口:“錯了。”
姜枕在他的目光下略微一抖,小聲道:“那是什麼意思呀?”
“……”謝禦也不知如何形容。
身上那陣威壓,如有實質的目光消失了,姜枕自然是能感覺到的。他試探地将視線投出去,發現謝禦已經别過首,目光探尋冰窟外的風景。那些冰雕仍舊在咔嚓、咔嚓的響動,讓人不寒而栗。
幽藍色的妖火是搖曳的,灼熱的,将冰窟裡的寒冷都驅散。姜枕也覺得暖和,臉頰都有些發燙。他的目光是恍惚的,是時而摔落的,像一隻撲騰着翅膀學飛翔的鳥兒,掙紮了半天,最後終于停留在枝頭上。
謝禦的耳朵紅了。
姜枕感覺耳邊一聲巨響,那“有一腿”的一句話,也無師自通,成為了展現的文字,停留在了自己的眼前。
臉霎時間通紅一片,也沒了鼻息,僵硬地站在那裡,手足無措。而當他正要開口,準備解釋的時候,消潇突然回過頭,看向他。
戛然而止,姜枕收回心緒,問道:“怎麼了嗎?”
消潇的視線在他的身上遊走,是很溫情的。像春日裡消融的冰水,略帶一些涼意,卻不讓人覺得難受。
消潇道:“領主想要見你。”
姜枕:“……?”
放眼看過去,隻見金賀正捂住耳朵,好像被什麼驚了一通。再看過去,謝禦的目光也落在了自己的身上,而後者别過身子想要擋住的風景、姜枕奪步,探出腦袋。
萬山窟不知有多少冰雕,但現在已有幾百個怪物摔落到了冰面上。它們是沒有鮮血的,跌落時連軀殼都未有,隻四分五裂,像炸開的火花。木頭般的顔色,像在雪地裡盛開的春。
妖火撲滅了。
謝禦突然道:“你能聽懂?”
消潇道:“雖輔佐白晝林領主,卻經常遊走四處。無邊海涯的領主,我略有耳聞。傳音時,曾以冰雕的鮮血塑形。若呈刀形,殺無赦、而若成吳鈎,便是召見的意思。”
姜枕邊聽,邊去瞧。那些木色的鮮血,在冰面上果然形成了一處彎鈎的模樣,而它的刀尖無比鋒利,指向時——看向自己的腳下,謝禦卻再次遮蔽住他。
是自己。
姜枕舒出一口氣,原來剛才那聲驚雷,居然是真的。
——當真是注意力特别。
金賀道:“嘶……那領主不會來這了吧?”
“哎呀!小生不才,還未拜見過領主呢,真是抱歉!”金賀對着空氣做了一個雙手合十的動作,十分虔誠地四處拜。
很難想象這是一位年少金丹的修士。
姜枕小心地撥開謝禦,雖然推不動,但還是從他的臂膀後面探出一個腦袋,去瞅後者的臉,小聲道:“謝謝你……”
謝禦未有回答,隻問消潇:“可還有解?”
消潇道:“不曾見過。隻是,無邊海涯的領主對姜少俠點名道姓,恐怕有些原因。”她将妖火再次複燃,迎着洞口突然竄進來的劇烈寒風,輕聲道:“陣法由它所造,自然能見到姜少俠的挂念之事,或者心魔。”
她擡起視線,望向姜枕,問道:“你的心事?”
姜枕有些緊張,但也沒什麼不能說的。他内心抽了口氣,不耽誤大家時辰:“心魔陣,是關于我親人的。”
“哦……”消潇了然,收回視線,輕聲道:“想來,定有什麼要事要說。姜少俠不必擔心,就算危及我性命,也會看好你的。”
姜枕:“……”
抿了抿唇,小聲道:“謝謝你。”
金賀一個跳腳,放下捂住耳朵的手,問道:“那領主在哪?”
消潇道:“每位領主都有自己要鎮守的東西,應不會輕易離開自己的領地。想來,還是在萬山窟外。”
金賀松口氣,拍拍胸脯:“那還好……剛剛可是吓死小生了……”
轟隆隆——
一道驚雷劃破了金賀要說的話,随着這道警示的聲音落下,四周的冰雕的咔嚓聲不絕于耳,像是奏章。冰窟的壁面也發出了“威嗚”的嘶啞聲,從四面八方,各種細小的縫隙裡鑽出,好似在起伏,在呼吸。
危險的前兆被拉開了,姜枕頓時有些心驚。謝禦回過首,目光停留在他的身上:“走吧。”
姜枕現在已經能領悟謝禦的很多意思。
比如,現在的情況是,謝禦已經揣摩出領主的動機。這是在催他們出發。有時,就算是自己看不懂的,也能從謝禦那裡搞明白。但是,姜枕不安地揉捏手指,思考自己在陣法中看見的東西。那些畫面猶如繁花過水,一去而不複返,而最後定格的,是那隻在阿姐肩膀上的小人參精。
腳步頓下了。
那點不安在心口放到最大。
領主知道他的身份,如果再聰明一些,恐怕已經在猜測他為什麼會和人修混在一起。這是一個好消息,卻又是一個不好的消息。
好消息是,無邊海涯的領主或許因為他有些親戚的身份,放他一馬。
壞消息是,他可能會被拆穿,并且飛升大計毀于一旦。再差點的,擾亂仙君的曆劫,怕是要被穿小鞋。
姜枕站在風中淩亂。
三人已經往前走了,謝禦仍在最前端,風口的位置。姜枕的腳步頓得很巧妙,誰也沒發現這裡的情況。可唯獨謝禦,回過頭來,目光靜靜地打量着他。
心下一驚,姜枕忙地跟上。
這路上,阻攔他們的冰雕逐漸變少,甚至走到最後,已經很是安靜了。有妖火的相助,四人沒有了寒風的侵蝕,比剛來時容易很多。但姜枕仍舊心下不安,隻能緊緊地跟在謝禦身側。
“啊———”
後面傳來尖叫聲。
姜枕現在的精神草木皆兵,聽到時倏地一抖,回過頭去看、原來是金賀。他居然被兩隻冰雕舉了起來,頭和腿都懸空着,四處打轉。旋即,那兩隻冰雕直接在地面滑行了起來,速度之快,直接越過了他和謝禦。